（章面：追逐自由的权力，往往只存在于孩童的想象中。笨鸟先飞）
在遥远的过去，当帝国还控制着半个内海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国家可以挑战她的强权。
直到广袤沙漠的彼端，一个无名阿加尔人的出现。
同为沙漠子民的人们称呼他为先知，而他也靠着自己的实力，让这个称号传遍四海。
这位先知在短短数年内便统一整个沙漠，并依靠着未知的力量打败一切阻拦他的敌人。
他无可匹敌的军队一度攻略到帝国的核心——自建城六百多年来，从未陷落过的宏伟都市。
这一次，命运女神还是向妄图夺取“世界渴望之城”的征服者们开了个玩笑。
由于先知及其子嗣的过于莽撞，帝国成功地击败他们勇敢的战士，并迫使其退到安条克一线。
随着不败神话的打破，先知的军队就再也没有接近过帝都，而他本人也生死不明。
他遗落的血亲们在肥沃的平原上建立了一个可以与帝国相抗衡的庞大国家，并以“先知的后代”自居。
我们都称它为“阿加尔国”，另一个没有“皇冠”的“帝国”。
......
就这样，双方在安条克延伸出的这条战线上摩擦了近两百年，却从未爆发过任何正式的战争，可能是双方都承担不起如此巨大的风险吧......
可是，传言阿加尔人即将对帝国宣战的消息，在最近开始变得越来越多，虽然大多都是当笑话看待，可依然令人不寒而栗。
若是真的开战了，安条克必然会因为身处最前线而遭到攻击，到那时是否会影响到我们...也无从知晓。
“哦......感觉好厉害的样子，原来这样的人在现实中也存在啊......”
随着散步的结束，两人的身影在林木的阴影间来回穿梭，下坡的路径让我产生了些许跃动的想法。
今天也讲了很多有趣的见闻，在最后也第一次讲述了比较深刻的话题。
克萝伊回味着吟游诗人广而告知的故事，并将其与之前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进行着比较。
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对比啊，我还想着过一段时间再讲的。
其实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就已经比绝大多数人要聪慧了......
“是的呢，不论神话传说是多么的宏伟，也都是依据现实中的事情加以编写的，因此不要太沉浸那些神话故事哦？”
为了顺水推舟，我就跟着讲明了我的想法。
即便这有我向她私自传输价值观的嫌疑，我迟早还是要跟克萝伊说明这件事。
毕竟......造成她落得这般境地的，正是来自教会的无端迫害和单方摒弃。
让我在如此幼小的受害者面前去一直美化加害者......我做不到。
和现实中的故事一样，幻想的故事也不能太迷信其中，谁知道会造成什么影响呢？
少女小声嘟囔着思索的同时，我们已走出了树林，踏着有些许杂草的小径，向那朴素的小木屋慢慢走去。
一次次人满为患的沙质商路，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开始显得空荡荡的，柔和的夕阳下只有两个人的身影。
“......所以那些故事都是不好的吗？”
她花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向我询问，但话语中并没有明显的伤心感。
我这才意识到，只顾着表达自己的看法，却忽略了她的理解情况。
任何人的认知都有从非黑即白到慢慢接受事物的两面性的过程，只是后者通常需要较大的精力才能实现。
有时候为了满足需求，简单如儿童的思维似乎要比复杂的解析更适合日常的生活，我也很熟悉这一点。
毕竟自己就是靠着这种东西，才能一路走来的。
“嘛...不能这么说吧，你也知道，有些故事里的事物都有些夸张，并不是说假的就是不好的。”
“呜......”
听到克萝伊依然有些疑惑的声音，我不禁无奈地低下了头，想重新组织语言，从脑海中寻找出更方便解释的例子。
只能从她比较有印象的地方出手啊......
“啊！比如你最喜欢的那个‘伊卡洛斯’，它本身不坏，可那里边的翅膀就很不现实。”
克萝伊好像很喜欢听有关“伊卡洛斯”的故事，我也会经常跟她讲相关的内容。
尤其是当伊卡洛斯飞上苍穹的时候，她的眼眸都在放光，甚至都有些出神了......
不过那些东西，依然都是过度美化的童话。
不提蜡翼的无脑，伊卡洛斯的高傲本身也一样，难怪会被焚烧殆尽。
过于地追求自由，只会自取灭亡。
“呜唔......原来那双翅膀是假的啊......”
她听到我的解释后，像被掏空的布袋一样瘪了下来。
虽然有些心疼，不过还是让她知道事实会比较好吧...她也不是需要在这种事上哄骗的年龄了。
“我还想...这样子兰登或许就能像伊卡洛斯逃离克里特岛那样‘逃离’这里的说......”
听到她说出这句可能是不经意间说的话，让刚想打开门的我惊讶地停滞了一会。
“嗯？怎么了吗，兰登？”
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眼神中依然饱含纯情，这反而让我更加无法理解。
“啊...没，没什么，只是有些惊讶而已。”
屋内的环境还是打理地那样的温柔，但是我的内心却无法安静下来，反而有一股让人不明不白的感觉。
原来少女的幻想，是这样的么......
这片绿洲相当闭塞，于她来说可能确实是一个不好的地方。
在知晓外界存在后，想离开这里也是很正常的，无论是出于好奇心，亦或是对孤独与不安的不和谐相处。
若不是我今天讲了这么一件事，或许她会一直这么去遐想。
可这种事情，单就是我的工作原因这方面，就无法实现，更不用提离开的风险。
忽视警告的话，不仅无法逃出，还会掉入无法挽回的深渊。
可能是她还没有切身体会到那些将人束缚的事物吧，所以才不会以大多数人为之烦恼的生计作为第一思绪。
没有杂质，仅仅是天真的，将幻想寄托于现实。
这就是克萝伊对那个故事如此在意的原因吗？
可为何......
飞出去的不是她？而是我？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蜡翼最后的结局。
看来还是得询问一下她......
我沉默地背着克萝伊走到被子旁，将她安置妥当，而她也相当利落地以一个放松的姿势半跪坐在棉被上。
融入阳光的被褥因少女而凹入些许，纯白的长发顺着她的身子散落一地，在和煦的氛围中，看起来既美丽又易碎。
顺着白色的光芒，跨过止于大腿的白边灰裙，则是她小腿上的，同样显眼的白色缠布。
因为克萝伊太过矮小的缘故，即便我半蹲下来，坐着的少女也需要微微地仰视我。
窗外射入的阳光只能照到她的身上，而我却因为隔着一段距离而身处阴影中，但我也没心思去考虑克萝伊是否看得清我的面孔。
“......为何你会这么想呢？他可是在途中坠落了哦？”
而且把我比作那个高傲的伊卡洛斯，我也有些好奇其中的缘由。
面对我的问题，刚刚还有些憨气的克萝伊突然显得有些拘谨。
一双探出袖子的半只小手放在大腿之间的裙隙间不断揉搓着，红色的眼眸在木制地板和我之间来回切换，却又始终不肯直视我的眼睛。
难道是羞于把这种矛盾的想象说出来？
看到她一副想说明，却又困于说出口的样子，我伸手想抚摸她的头。
之前一直都是这样子安慰她的，我下意识地觉得这次也会一样。
可克萝伊在看到我的行动时，却表现地有些排斥，甚至是恐惧。
不知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还是内心的不愿意，少女只是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虽然她没有任何回避的动作，我还是将手悬在了半空中。
她难道是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事情对她做什么？还是说这个问题有什么难言之隐？
对于知晓结局的少女而言，这样的比喻确实对我有些不妥，不过如今的我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生气。
对，只是如今的我。
她会害怕这种事也是必然的，毕竟之前的我，确实展现过阴暗的一面。
我也不打算原谅当时的自己。
虽然她在之前就已经表示了原谅，但现在这个样，想来也是无法控制的东西。
跟自己的发病比起来，这还算正常。
可如今真正面对少女直接的排斥时，自己的内心还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即便自己有许多疑问，这一切依然需要她主动说出来，而不能因为我的情绪强迫她开口。
我犹豫片刻，再次将手缓缓地放上克萝伊的头顶，温柔地摸着那白色的头发。
随着柔顺触感传来的，还有日光和少女共同传来的温暖。
“不要害怕呐，我会好好倾听你的答案的。”
听到我的安抚，克萝伊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宛如红宝石的双眸，偶然地与我四目相交。
这时的我才意识到，这是我们许久后的第一次直视对方的眼睛。
之前都是双方有间隙或者工作的繁忙，一直没能有机会，现在却因为这种事重新有了交流。
“啊呜......对，对不起。”
虽然克萝伊没多久就别过了有些羞红的脸，但我的意愿应该已经传达到她那边了。
总之，这绝对不是单纯的害羞会有的反应，也不只是因为害怕我才产生的问题。
进行着思想斗争的同时，她的负面情绪似乎也因为我的不断抚摸慢慢镇定了下来。
最后，她似乎下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心，有些郑重地面向我，而我也跟着放下安抚的手。
可当等到她重新开口时，却是一个相当陌生的口吻。
“因，因为......如果是兰登的话，一定能飞出去的！”
克萝伊展现出来的感觉既真切又显得很天真。
“而且...外面的世界有好多～好多有趣的东西，我想...兰登也很喜欢外边的吧？”
说着，她用瘦削的手臂在我们之间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以此来表达她的乐观心态。
......等待许久后，听到这孩子般的回答，不免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但少女所说的也映射了一些问题。
在我刚开始想起要平衡对陌生事物善恶观念的时候，早已让她产生了固有印象。
美好的事物仅存在于两个地方，一个是天真烂漫的想象，另一个是懵懂无知的孩子。
可这并不是我想要知道的答案。
我想知道少女如此害怕的真正原因。
即便是于想象而言的美好，也还不能成为少女认为我会随意弃她而去的理由。
我们之间的交往并不总是一帆风顺，但这不足以成为双方放弃一切的借口。
这样的问题是实际存在的，可她真正想表达的却又有着些许的不同。
她并不是我所认识的克萝伊。
“那我走了之后，你该怎么办？”
出乎意料的是，我的语气中并没有怒火，而是带着怜悯和关怀。
“啊呜......”
我在把问题说出口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的反问让克萝伊一时答不上来。
看样子她并没有想好该如何回答这么沉重的问题。
一股罪恶感毫无预警地涌上心头。
自己是不是逼得太紧了......
也许她并没有考虑那么多，仅仅是抱有想象而已。
对少女印象的不同，或是她过度的反应，也可能只是因为太久没有交流造成的隔阂......
许久没有这样沟通的两人，还需要空间重新靠近彼此。
即便这其中真的有隐情，也要给对方时间来消化这么多信息。
还是下次再问吧......
正当我想就此打住的时候，她的反应同样也出乎我的预料。
“我，我身上还有伤...大概会成为一份累赘吧？就像现在靠这个赖着兰登一样......”
她仿佛压抑着什么感情，最终却只能苦笑着对我说出这番话。
可那份压抑的事物并没能逃离我的视线。
那种情绪对我来说太过熟悉，又太过刺鼻，能将一切疑云全部扫空。
......那是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选择自暴自弃的心态。
她难道觉得，我之所以不离开，仅仅是因为她现在还是个伤患吗？
过去那些自以为是的矛盾，一个个浮出水面。
因为谈病情而困扰的时候，因为伤口未恢复而暗自开心的时候，因为每天的伤势询问而苦恼的时候。
自身仍然处于痛苦之中这件事，会让少女感到快乐。
只是随着伤势的逐渐好转，她开始愈发担心，直到现在终于鼓起勇气，选择主动说出来这番话......
这或许...才是克萝伊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的原因。
少女害怕那一晚的离别，变成现实。
少女害怕这样的生活因为她就此中断。
只是我向克萝伊所描绘的外部世界，更让她感受到了绝望。
所以她才会在“有限”的时间里拼命地学习做家务和复健，而且还一直默认着保持距离隐藏自己，都是为了这个吗......
就连她一直所惧怕的孤独感，也被巨大的阴影所笼罩，让少女那样的强迫自己。
为了保护自己，亦或是尽一切可能来取悦她所认为的，注定会离她而去的人。
过去那些开心快乐的记忆映入眼帘，少女曾纯洁天真的笑颜，如今看来却蒙上了污浊。
而我直到现在，才知晓这一切。
可这一次，我并没有丝毫的气愤与心痛。
先前的罪恶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空虚和无奈。
因为......
不论是失忆的她，还是自保的她，所流露的感情，是真实的。
只有这点，才是最令我欣慰的地方。
不可避免的事已经发生，现在的我也只需要做本该在一开始做的事。
“唉，真是的。”
看着她几乎放弃一切的惨白笑容，我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然后用手指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唔呜呜...为什么要点我头......”
少女仿佛理所应当地疑惑着，这让我更加心纠。
明明已经这么害怕了，却还要强撑到现在。
“小傻瓜，就算你伤好了，我也不会离开的。”
不仅仅是伤，也是因为她不论是精神还是身体方面，都完全无法脱离别人的照顾。
这些创伤都不是是克萝伊该承担的，她也不应为此而担忧。
“诶？...兰登...不会‘逃离’我吗？”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红色的眼眸中充斥着陌生的情绪。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难道是我工作太忙，让你太孤单了吗？”
我用近乎责问的语气询问着眼前瘦弱的少女，内心的难耐全都跟着发散了出来。
这一次我依然没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但是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缓。
可能是因为自责吧......
“还有，我一直待在这里的理由也不是你的问题，不要把事情都只推到自己一个......”
想要继续批评她的时候，却看到克萝伊眼中湿润着，用一种似惊讶，似害怕的复杂表情看着我。
虽然依然没有流泪，但完全能看出是庞大情绪崩溃的前兆。
——我不会失去“他”了吗？
“克萝伊，你.....”
没等我的反应，克萝伊一下子扑入了我的怀中，还没脱下的绒毛披肩也差点被剧烈的运动撑开。
纯白长发飘散开来，犹如无垢的天使依附在一个本不该拥有她的孩子身上，一瞬间覆盖住了我的目光。
“......”
我原以为她还在恢复，是不可能那么用力的，始料未及的状况让我不知所措。
曾经只能原地着急的少女，已经可以用这样的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她主动紧贴我的身体，相较于以前明显增长的体重，让我差点失去平衡。
别说用双手抱她了，我现在连整个身子用力都不一定能轻易撑住。
不过......这也太小只了吧？居然可以直接扑到我的大腿上。
孩子特有的高体温隔着衣物，给人一种柔和的舒心感，娇小的身体所散发的淡淡清香，也因为双方距离的贴近而传达给了我。
奇怪...明明她没有接触过任何香料，之前也没闻到过......
是因为保持干净卫生和经常梳洗头发的缘故吗......
在那之后我们就没像现在这样亲密接触过了，没印象也挺正常的。
“......呜...呜呜...”
在我理清现状的间隙，少女尽可能地用自己的手臂抱着我的躯干，埋在衣物中的脸渐渐开始失声地抽泣着。
“不要...不要‘逃离’我......”
无法控制的情绪如同溃堤一样被发泄了出来，让她终于肯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意。
对以前的她来说如此轻松的事，现如今却让她如此苦恼，这让我感到心情复杂。
“我不想...不想‘再’被抛弃了......”
克萝伊呜咽呢喃的话语，让我想起了与她第一次贴近心扉时，一时脑热所许下的诺言。
——不要害怕，我是不会抛弃你的。
当时的意思是不会歧视她的外貌，绝对不是因为她的存在本身。
说出那句不负责任的话时......应该果断点的。
要是没有你的话，或许我早就离开人世了。
“好啦好啦，乖.....我不会像伊卡洛斯那样离开你的。”
我用一只手扶着少女的后背，另一只手则轻抚她的头后部，给予她足够的环境和时间，去发泄那积蓄已久的恐惧和担忧。
安心吧。
我无法成为你所憧憬的伊卡洛斯。
我连展翅腾飞，因高傲而死的勇气都没有。
“你真的为此付出了很多呢......”
克萝伊想要宣泄，但依然在尝试忍着不哭出来...真是个坚强的孩子啊......
至少这一次，她不用再因为自己的生存问题而担惊受怕了。
不论少女忧愁辛劳了多少个日夜......至少她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希望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在“克萝伊”的身上发生吧......
——原来伊卡洛斯的蜡翼......真的是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