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面:面对现实的种种,自发的欲望会无条件地侵蚀一切残破的自我。首次接触)
“哦喂...小哥...小哥!”
陌生男性的传唤声将我拉回了现实,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股毛茸茸的触感。
蹲在沙地上休息的骆驼正好奇地用它的脸蹭着我,让我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是幻听了。
虽然触感很好,但还是比不过克萝伊的银发。
“喂!看这里!”
慵懒的声音再次传来,我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骆驼的另一边。
“哦...对不起对不起,因为现在还很早,刚刚起床,难免会打瞌睡......”
我把头探到可以看到对方的程度,并尴尬地笑着为自己辩解,同时指向了绿洲的边缘。
没有尽头的商道延伸至地平线的末尾,隐没于天际的鱼肚白中。
那既通往遥远的外界,也可能通往未知死亡的陌路。
“唉,那就尽量快点办事吧...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穿着白色长袍的瘦高男性好像并不在意当前时间的早晚,只是泄气地催促我赶工,又把头缩回了骆驼的另一边,不再吭声。
感觉他好像和骆驼们一样无精打采呢......难道是因为连夜赶路后的疲惫?还是孤身一人行商的劳苦?可那也不像是很苦逼的样子啊......
......
等等...话说......我为什么会去关心商人?明明他们就没做过什么好事,尽是些双手沾满鲜血的人。
想到这,我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诶呀...果然还是早点睡觉才好啊。”
这并不是在挖苦那个看似疲劳的白袍商人,而是在诉说我自己的痛处。
昨天为克萝伊解开心结后,她像是为了宣泄这么久以来的委屈般,吃完饭后一直在向我撒娇......
“......兰登~帮我梳头发~”
本就如同小鸟的声音,加上撒娇的音色,简直就是在敲打我的灵魂......
于是从头到尾都费了很大的精力去安慰克萝伊,结果因为闹得太过头,以及情绪化严重,她自己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期间自然也没有说太多有实质意义的话题,我也像往常一样,而后才隔着被子抱着她睡。
少女当时久违地散发着一股孩子气,可她之所以会那般,到底还是我自己的问题,现在这样也算是惩罚吧。
也可能...是奖励?
至少跟同样因为感情过激而劳眠的初次沟通相比,要好的多。
前者是因为自卑和恐惧,后者则是因为安心与释然......
“呜哇......反正那些事也得等克萝伊睡醒后再说了。”
还是先集中仅有的余力,优先处理眼下的事吧。
刚刚说是打瞌睡...实际上是因为晚上身体过度疲劳导致的间歇性硬直罢了。
要不是我已经基本适应了晚上的寒冷,料你也得等好一会才会见到人来审查。
“嗯?为什么这里有不对应的地方......”
在内心发牢骚的同时,我也在对着货单进行清点。
每个商队所携带的货品都千奇百怪,不过唯独这个纸单子上的物品必须持有。
这个货单是每个商队都有的,上边记录了委派方派给各队伍的,需要采购的必需商品。
至于商人们订立这个契约后所得到的收益,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他们肯为此跨越大漠,想必也是很诱人的。
再者,答案可能也在另一张纸上。
伴随着货单的另一份书面文件则是一个有着蓝色边框的“通行证”。
上边和货单一样,都有着几乎无法仿造的防伪图标,和各种各样的许可印章。
蓝色的印章是发放者“商业共和国”的......另一个皇室专用色——紫色的印章自然就是皇家的许可证明......
这些东西本身很难造假,而且单就擅用皇室专属色这一项就是大罪。
当然...我手头上也有对方所需要的,仿佛只是形式的红色过境印章...
如果没有红色印章的话,外来商队在帝国内的贸易将会举步维艰。
虽然在以上两个超权威面前,连蝼蚁的象征意义都不如就是了。
说实话,我一直都很清楚这里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商路,直到现在也处于迷雾之中。
这一次我也会像过往的惯例,收敛自己的好奇心。
毕竟,我所进行的工作其实也只是钻了帝国法律的漏洞,聊胜于无的“边境检察官”,除了必要的工作,也不会得到其他信息。
何况我现在也有了自己需要负责的对象,因此更不能冒风险。
“啊...先生?为何你会缺失货单里的商品?”
绕过骆驼,走到了男人面前,我向他展示了货单的缺失内容。
坐着的男人抬眼撇了一下,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件事,没有表现出任何慌张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情况,但基于职业操守,还是问问会比较好,指不定就会把责任扣到我身上来。
“哎呀,那个应该跟你没关系吧?”
白袍商人的仿佛遭过罪的懒散态度并没有改善多少,甚至带着一股和我相似的颓废气息。
“而且只是些无关紧要的食物,我为了保住脑袋可是费了......”
话说到一半,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低头思考了起来。
他说的也没错,丢失的确实只是一些食物,不过其中的条款规定,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东西了。
干脆就出于形式地询问一下,然后无条件地放行就是了......
“哦喂,你这里有没有多余的食物......”
听到他的询问,我立刻提高了注意力。
可能是因为有什么必要的需求,此时男人的态度稍微正经了一些。
“......你想要拿什么作交换呢?”
清醒地思索之后,早已有些不满的我一转先前的无感态度,冷淡地摆出筹码。
对方应该很明白,我是不会免费给外人提供食物的。
更何况平常也都是商队给我提供伙食,我总不可能倒贴工资吧?
跟商人沟通,就应该用商人的思维。
“五天的干粮,跟这条商路运行相关的情报,不用等多久你就能证实我的消息。”
简洁而又明快,我也不用去顾虑多少了。
相对应的,他也不知道我的具体底细,自然不会贸然作出有损信用的事。
但比起这些表面功夫,真正的精髓才正要开始展现出来。
“两天。”
我自己其实也掂量不了他情报的真实价值,但一开始尽量摆出架势才是最好的。
“四天。”
“三天。”
“两天半。”
“......成交。”
他对自己的“价值”还真有把握啊.....果然这条路上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听到生意成交,白袍男子立刻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尘,开始摆出进行真正“交涉”的样子。
“就这么讲吧?你也看到了,我在进入沙漠之前被盗贼袭击,为了保命将其中两匹载满干粮的骆驼丢了,迫不得已才吃了货单里的食物。”
好似是为了巩固树立的信誉般,没等我去拿食物,他就立马将情报讲了出来。
“盗贼袭击?为何之前的商人没有说这件事?”
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一副饱受风霜的样子,可在长达一个月的沙漠旅途,这些都是必然的。
“因为这是突发事件,而我也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在前先前的绿洲中继站休息一整天后,我也没有见到任何人跟上我的步伐。”
他以平淡的语气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并将自己的底牌和盘托出。
也就是说,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
接下来至少一天的时间里,不会有除他以外的商人抵达了。
不过,这点信息只是其庞大寓意的冰山一角。
“到底是多大规模的袭击才会让你们如此束手无策?”
为什么,为什么在她好不容易安心之后,又要给她施加无形的压力?
我说话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受控制,只是这一次并非出于生气,而是恐惧。
下意识联想起的,外界的各种传闻,让我对此事有了相当大的反应。
其实我压根就不关心商人们的情况,可一旦商路被阻塞,粮食供应也会就此切断。
自己一直在担心的危机突然摆到面前,让早已麻木的我有些手足无措。
即便从这里也可以去往安条克,但是......
现在的我不想就这样被“赶”回去,不想让这里安逸的生活就此终结。
如若有什么可以安慰自己的话,除了被授予官职,还有一个荣誉的头衔,也许可以借此在外界得到一定的庇护。
但那些都只是暂时的......只要离开了这里,我和那个女孩,终究还是会和本不该拥有的一切道别。
——我不要...不要‘再’被抛弃了。
那个女孩说,她不想被我抛弃,不想成为我的累赘,为了不被重要的人抛弃而拼命努力着。
比起可怜,我更多的是抱有一份羡慕的心情。
所以我才希望她可以通过当下去弥补过去的伤痛。
......我除了知晓延迟的结果以外,没有任何权力去决定任何人的命运,包括我自己的。
当然,也包括对她的那些,不负责任的诺言。
我也只是个寄生于此,惶惶度日的颓废之人。
在那些真正的贵族眼里,想必那个虚伪的头衔也只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工具吧?
——已经没有用处的工具,就应该被丢掉。
就连让一个曾被当作“宣泄工具”的女孩难得安宁地生活,如今也是奢望吗......
“嗯哼......”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我立刻重新调整心态,但显眼的软肋还是被抓的一清二楚。
好似看穿了我复杂苦闷的想法,对方的眼神也跟着改变。
比起警惕,更多的却成了轻视。
他知道我有想要保护的事物,而那是一个人最致命的地方。
因此,他才毫不犹豫地中断了话题的关键部分,摆了摆手,示意我将干粮交出。
“啧......好吧,算你厉害。”
不屑的咋舌后,还是得乖乖地去为对方拿东西。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讨厌商人啊......
......
“啊呜啊呜......”
确认伙食的份量后,穿着白袍的男人立刻抢过一个黑面包,拉开面罩,靠在骆驼身上啃了起来。
在微弱的晨光下,我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孔。
在饥饿时哪怕食物近在眼前也能保持镇定,那白布底下究竟隐藏了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话说,这里没可以取水的水源吗?怎么说也应该会比之前方便一点吧?”
他吃饭时随口的一句话,却讲到了我一直竭力隐瞒的东西。
那正是我一直以来反抗商人的底线,甚至一度成了我活着的唯一理由。
不过,现在这个理由已经变成某位白发少女了。
“......这里没有地表的水源,只有难以利用的地下水,不信的话你也可以自己去转一圈看看。”
听到我莫名冷漠的回复,男人停止了啃食,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在判断着什么事情。
“看你的反应,那就当没有吧......反正我的储备足够去安条克了。”
对峙些许时间后,男人才率先认输,又拿起手里的水壶大口喝着,就像没事人一般。
对方并非是认同了我的说法,而是出于保守没有再追问。
“可恶啊,有生之年居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堆树喝水,要是有口井让我钻进去就好了。”
爽快的喝了一大口后,男人发着牢骚地坐了回去,继续配着水,啃起自己靠商业头脑得到的战利品。
“话说......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看着他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只能补上先前的交易内容。
也该结束轻松的话题了。
“哦~你说那个啊。”
得到了食物,男人的语气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这让我更加地反感。
明明这是事关存活的事情,却被这么敷衍地谈论......
“关于商队流通的问题你大可不用担心,除了我以外的大部分后续的人都得以逃脱,看那些盗贼的规模,应该会被当地的阿加尔领主讨伐的。”
原来商路会经过阿加尔人的领土吗......看来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神秘啊。
听到他的答案,我的内心稍微放松了一点,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规模?那些盗贼难道靠少数人就敢劫掠你们吗?”
从他先前的叙述听来,人数不可能少到可以随意讨伐的。
“嗯?我可没记得我说过他们有多少人啊?而且这和所谓的规模没多大关系吧?”
他的反问让我恍然大悟,那些无稽之谈暴露了自己的幼稚和担忧。
我在完全不了解对方状况的前提下,擅自将自己过度的揣测说了出来。
“其实我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不是盗贼,可能也只是些跟我们一样的投机者罢了,无需放在心上。”
看到我尴尬的样子,男人会心地干笑了一声,并没有在意我的失态,继续阐述着他的情报。
“比起专门的强盗,他们更像是闲来无事地打劫,你应知道我的意思吧?”
先前的故意诱导也是,如今的惬意散漫也是......看来我从头到尾都在他设的局里。
“你的意思就是完全不用担心咯?得亏你还丢了好几匹骆驼。”
为了挽回最后的脸面,我以幼稚的心态尝试挖苦他。
而这一次表面的关心,得到的也是对方的冷淡回复。
“呵,这个你不用操心,那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而且钱的事大家都门清。”
吃完手里的面包,将身旁的干粮尽数载上骆驼,干净利落地将通行证拿到了我的面前。
“所以?可以盖章了吗?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果然他还是不会把我的赌气当回事啊......
即便不能说是什么令人满意的交易,但至少还是得到了一些情报。
但是代价也很大......
“唉,不论如何,还是得说‘合作愉快’吧?”
我压抑着内心的不满,无可奈何地盖上毫无意义的红章,那个男人则是潇洒地跨上了领头的骆驼。
“嗯,合作愉快。”
丢下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他头也不回地踏上了路途,逐渐隐没在天际线另一端鱼肚白中。
望着逐渐远去的骆驼,我不禁开始回想起自己刚刚幼稚的举措。
“到底是该说自己太久没和商人打交道呢,还是自暴自弃太久了呢......”
说是不关心商人,但被随意摆弄的心情还是深深扎根于心中的。
可恶啊......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吃尽苦头的!
“唔哇哇哇~”
刚刚燃起的复仇之火,一下子就被清晨的哈欠所压灭。
因为身体早已适应了清晨的冰冷,沉重的睡意完全不会受其影响。
本来就没睡多久,刚刚又被迫和那些可怕的商人进行角逐,真的是太遭罪了。
不过...按照刚才那个人的说法,看来今天几乎一整天都是没有人来的。
也就是说,自己有了一天假期?
那样的话,像孩子一样睡回笼觉,也是可以被允许的吧?
好想睡觉......好想回到温暖的被窝......不对,我好像没有被窝可以钻。
也不对,自己的思维被困意卷的越来越奇怪了。
至少也要先把壁炉点燃再行事......
抱着没有被窝也要睡暖和的决心,我跌跌撞撞地走回了木屋,可现实依旧如一桶冷水浇在了我的头上。
“没柴火了?真是有够倒霉。”
木屋旁的柴堆已经见底了。
因为连续好长一段时间都在照料克萝伊,不仅没时间去砍柴,晚上消耗的速度也变快了。
直到现在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到底该怎么说我自己呢......
是太沉浸于和少女的交往中了吗?
“好了好了,去劈柴去劈柴,做点体力活应该就会清醒一些。”
前提是我还能拿的起斧头。
果然昨晚的都不算什么,真正的灾难现在才要开始......
......
为了热活身体,在砍柴之前我先选择在湖边采集了一些食物,等到太阳斜挂在天空后,才开始劈柴工作。
“冷静...冷静,不就是几天的伙食吗.....”
犹如一座小山的柴堆顺着逐渐抬高的阳光渐渐隆起,同样隆起的也有心中不安稳的情绪。
重复着机械的动作,身体和意识也随着时间变得清晰起来。
但招来的并不是对现状的思考,而是一股深深地,许久未体验过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劈砍时还能暂时缓解的复杂感情,在休息时又会让胸口烦闷。
我疲惫地靠在树桩边,大口喘气地同时有些懊恼地扶着头。
“果然这就是所谓的‘忍一时,越想越气’吗。”
那时候真不该乱了阵脚的...不然也不会被抓把柄,任他摆布。
自己的原则被最讨厌的人所利用,在安宁许久后突然遇到这种事,是很难放下来的。
“果然还是舒心生活太久了,现在遇到挫折会如此难受......”
话说那家伙在交涉的时候非常气人,面对刀光剑影时却相当狼狈呢,连自己的食物都丢掉了。
要是我也能像那些强盗一样运用武力该多好啊.....
沉闷的气愤让我完全忘却了先前的自保方案,开始臆想起了很不妙的事情。
突然,过去的记忆碎片所拼凑起来的某种思绪,驱使我去寻找一件东西。
“对了......反正怎么做都无济于事,也该去试一试那个东西了吧?”
被情绪所操纵的混沌躯壳,径直走向了纯白少女所在的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