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面:来自彼岸的过路人,其转瞬即逝的背影,既独特,又相似。跨越荒芜)
小跑着从小径穿出,极少见的景色显现在我的眼前。
在绿与黄交织的路径边,一个有些矮小的,穿着白色长袍的人正摇晃着石柱上的铃铛。
他在看到我后便放下了手中的绳子,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裹得很严实。
顺着他背后看去,是一条绵延十几匹骆驼的长队。
这支队伍的人还不少,放哨的休憩的,还有人在正在清理着货物上的沙尘,不过动作都不算干净利落。
有的看上去像是在敷衍,估计都是长途跋涉后的疲惫造成的士气低落。
应该是在路途中遇到了沙暴,为了保险起见,先抵达绿洲再进行货物清点吧。
“哦喂!姓沈的!你这路到底有没有尽头啊!?飘洋渡海来到这破沙漠里,进来时还被那些喽啰尾随到死,然后又沿着这些小绿洲走了一个多月,你想体验生活能不能别拉我们一起下水?”
“我...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啊......但按照拂菻使节的说法,当下确实只有这条路可以抵达拂菻国,我只是负责双方沟通,别把这事赖我身上。”
“得了得了,都是为了吃官家饭才陪送异邦人回家的,现在乱了阵脚怎么行?还不如来帮我清理一下这成片的沙子,不然今儿晚上......等会,好像异邦人一直惦记的同胞来了。”
看上去很懒散,话倒是挺多......虽然我都听不懂。
听起来像是我很耳熟的某种语言,应该是东方某个文化广泛人群的母语。
在发现我之后,他们都闭上了嘴巴,只有那摇铃的人在慢慢朝我走来。
仔细看的话,对方好像身高身材都要比我要瘦小一些,直到和我几乎面对面的时候都是一句话不说。
“所以?你们也是连夜赶来的?”
基于今天清晨的惨痛教训,假装关心地说了并不讨人开心的题外话。
可我刚说完,有些矮小的白袍商人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立马把自己的兜帽和布罩拉了下来。
一般的人在面对我的时候几乎都不会卸下遮掩,有的即便是放风也会跟我保持一定距离,而我也将此默认为潜规则。
毕竟这样子对双方来说都会方便沟通不少,也便于掩藏他们的身份...或者说就是单纯的提防我,毕竟我的身份也比较敏感。
我本以为这种操作就已经很另类,但更加出乎意料的事还在其兜帽之下。
显现在眼前的并不是五大三粗的大叔,而是一名正处于妙龄的少女。
她的样貌相当俊俏,而且和与她同行的那些说异邦语的同行者不同,她是一副西方人面孔。
“呼哇~这东西可把我闷的,久违的第二次跨越沙漠,真希望下次不要再经过这去泉州了。”
不顾我的惊讶,扎着亚麻色长发的少女自顾自地抱怨着,说出来的自然也是希腊语。
而她身后的那些男性依然在安静地关注着这边的动态,但好像并不是在关注我的情况......
他们是因为这个少女的行动才安静下来的?
慢着...他们居然听从一个女性的指挥?那她来头肯定不会小啊......
因为我也是隔了几个月才第一次见到比较成熟的女性,所以先前还发着毒誓的自己开始乱了阵脚。
要不是我已经遇见了另一名可爱的少女,说不定我就直接当场因全身乏力而落败了。
“你...你是女的?”
我还以为之前不说话也是惯例,难道是为了掩盖性别吗?
“哦?怎么了吗,小哥?我的性别应该不妨碍我们的公务吧?”
对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理,露出狐疑的眼神反问着。
“不...我只是觉得,你们是如此在这种时候到来的?路途上不应该有危险的事物吗?”
虽然也有像是隐藏了身份的异邦保镖,不过还是问一声会比较好。
少女用纤细的手抵着下巴作出思考的模样,然后放下了什么心理负担,安心地吐了口气。
“......看来确实有人比我们先到达这里呀,太好了,我还以为我们会是唯一硬着头皮闯过来的队伍。”
从她的口吻看来,她似乎对此相当的关心其他队伍的情况。
即便并不清楚她是否是假装的,但从少女那副表情来看,应该不像是个狡诈的人。
“所以沿路打劫的人真的有那么危险吗?听起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对方闻声后先是感到惊讶,随之又想起了什么,阴着脸奇怪地嘟囔着听不清的话语。
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
我正想开口跟她解释的时候,却意外通过反光发现了她头发间夹着的那根猛禽的羽毛......
这种装饰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个最为与众不同的人,他的头发间也插着一根猛禽的羽毛,只是相当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人。
......是那个特立独行的小哥的?
那她为什么会有这种装饰?
我下意识地侧身瞟了瞟她的同行者,可令人失落的是,每个人都戴着兜帽,完全看不到头发。
虽然无法确定他们的情况,但可以知道这个少女和那个小哥有点关系......
思索着羽毛的来历,它的主人突然从无意识的状态恢复过来,把我吓了一跳。
羽毛的事找个时间再提吧。
“啊...很抱歉...这趟漫长旅途我也有些疲惫了......那些家伙确实具有一定的威胁,毕竟是当地阿加尔人领主的臣属。”
她是在为自己的礼仪失当而道歉吗?
这和先前的那个纯质商人完全不是一类人......应该是可以交换信息的对象。
更重要的是,我好像又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她刚才是不是说,抢劫商伍的盗贼是当地领主的人?
说实话,我以为事情没有这么复杂的,可一牵扯到贵族,就没啥好事会发生。
该不会是......
半个身子沐浴在阳光下,我却不自觉地冒起冷汗,头脑也跟着飘飘然起来。
当最坏的猜测浮出水面时,我注意到少女正以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我......
与她之前表现出来的暖色调不同,给人以相当敏锐的感觉。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间,少女旋即挂上了淡淡的笑容。
像是游刃有余,又像是在感慨我的担忧。
“嘛,不过那些人大多无组织无纪律,其实也不用太在意,想必之前的人也都和你提过这点。”
果然又是看穿了我的担忧啊...哪怕心肠不冷而且还是疲惫状态,过人的素养还是会让人不寒而栗。
为了缓解气氛,我故意干咳一声,表明我并没有特别的情况。
转念一想,这想必不是专门针对这条特殊商路的劫掠。
毕竟就连我这样的密切接触者都没能得到有关这条商路的详细内容,就更不用说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阿加尔领主。
至于这些为做生意不择手段的商人们,他们是否知道具体的内容,那些批量派发的霸王证件又是从哪得到的,都是迷雾一片。
在外浪迹多年,对于暗地里的东西依然是一无所知啊,看来还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从这位少女的情况看来,她的身份应该不是普通的商人,最起码是某个位高权重之人的代表,不然也不会成为这支商队的领头。
最关键的,她还是那种比较好沟通的人。
也许她会是我打破信息牢笼的突破口。
“是啊......不过即便如此,那些单打独斗的商人除了招架这些破事,还要穿越如此荒芜的大漠,有损失是情理之中。”
虽然是在近距离沟通,可依然需要认识到,我们聊的内容已经是将近一个月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除了她身后那些人或多或少的疲态,我也没有什么方法去知晓他们到底经历了多少阻碍才抵达这里的。
茫茫大漠不仅是将时间与空间撕裂,连对社会的认知裂隙也在无限延伸。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那些领主会这么做吗?”
以前我只从别人那里听说过,西方诸国的骑士作为贵族的手下,似乎也会以劫掠自己领地上的农奴为乐。
虽然帝国的农奴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自己的领主劫掠自己的财源肯定是匪夷所思的事,难道阿加尔人也会这么做吗?
“我也不是很明白......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听说过,只可能是最近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地方领主的肆意妄为。”
她这么一说,让我联想起了帝国和阿加尔人即将开战的传言,难道也和那个有关......
就像一家之主出门后,留在家里的顽童就变成了小霸王一般,当大领主领兵出去打仗时,他手下那些更小的领主也就瞬间没了拘束。
看来这个思维不仅是西方诸国以及帝国,连信仰异教的近东地区也都是这个样吗......果然都是一类人。
看到我也跟着若有所思地思考起来,少女感到些许为难,摇了摇手苦笑着劝说我。
“啊......我也不是有意让你感到困扰的,话说回来,那些在我们之前的队伍们都还好吗?听你说他们貌似都有一定的损失......”
因为得不到确切的结论就暂时隔着争议嘛...我虽然不喜欢别人随意撇开话题,不过这种情况下还是暂时转移比较好吧......
话说为何你会如此在意他们的死活,真是奇怪。
“......他们几乎都没受伤,只是因为这些琐事消耗了很多食物储备,我还得为他们提供帮助。”
我随意的抱怨却引来了对方的惊叹声。
“你居然还有多余的食物去帮助别人吗...”
随后她想说什么,却又没能讲出来,自顾自挣扎好一会,不经意间回头看了看绵长的骆驼队伍。
刚刚还在注意这边的异乡人们好像已经确认我们的谈话内容与他们无关,于是又继续做起各自的工作,只是动静小了不少。
看着那些或清点货物,或慰劳骆驼的白色背影,她的眼神里似乎闪烁着些许关怀之情。
静待了一段时间,她好像看透了什么,长舒一口气,接着回头看向我。
“我希望...小哥能够也为我们提供一些帮助,当然这可能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她是在思考这样的事情吗,只是我觉得,其中的缘由应该还不足以让她如此畏于低头。
这并非出于她的自傲,而是其他原因。
“......像你带领的这种大队伍,还有保镖的存在,应该不会被抢吧?那为何会缺粮呢?”
也许是我问到了点上,少女深色的眼眸闪烁了几下,随后有些萎缩地低下头,两手也不自然地互相牵拉着。
“因为......我们在出发时误判了情况,采购补给的困难,防备盗贼的通宵,就连沙漠中也遇到不少沙暴,各种资源的消耗速度都很快,可距离望到安条克的钟楼依旧遥遥无期......”
把真实的情况一一告知后,她再次说明了来意。
“我希望你能谅解我们的疏忽,为我们提供帮助,日后一定会想办法报答你的。”
语毕,她别过脸,手不自觉地把弄着自己头发,时不时还瞟了瞟正低头思索的我。
既说了理由,讲了点客套话,甚至还带一些道德绑架的因素,虽然我也可以反过来绑架她就是了。
她应该是觉得,在这种边缘地带,获取食物也是难事,即便如此也要向本不宽裕的人索要补助,本身是一种非常不光彩的行为。
更何况这种程度的索要,甚至可能会威胁到对方的生存。
我不清楚她是真心感到抱歉,还是人生阅历的不足,亦或是为了博得同情的戏码,总之现实还是摆在那。
“唉~本来都是路过的商人们要给我粮食的,别人也是在与我做了交易后才勉强不用交粮,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有我的难处,我已经尽力了。”
毕竟不管拿什么进行交易,前提是不会饿死。
在这种地方,食物和水的重要性,也不用我向跋涉一个多月的她解释。
“是吗......”
少女好像知晓了我的回答,暗暗地叹了口气,但并没有责难我的意思。
明明她完全可以凭着人数优势强取豪夺,可她并没有这么做。
不过你放弃的也太早了吧?
“可是,我也不希望你和你的同行者们始终抱着怨气和恐惧继续走下去,我还是不会缴纳过境税的,但肯定不是免费的哦?”
如此的回复,让少女呆滞了些许,然后意识到了实情,有些按捺不住地笑了起来,嘴里跟着发出高兴的小声音。
“谢谢......真的很感谢你能帮助我们,不过...请问小哥想要什么东西作为交换呢?”
我本来还想着再谈给她提供食物的事情,可看她这么开心,我就犯难了啊......
唉,那就当是双方各退一步,并基于对方底气的好意吧。
话说回来,想要的固然很多,不过回到一开始的思绪,果然还是得先问那个的事情......
“那个...能先告诉我你头发上的羽毛有什么来历吗?因为这路上有个跟我有一定关系的商人,他头发上也有一个类似的羽毛,我就有些好奇是不是巧合......”
为了防止对方起疑心,我一并把自己的理由讲了出来。
出乎预料的是,她对此好像相当惊讶和欣喜。
“是他吗?哦我的上帝,我还以为他有其他缘由没法来这里,原来你和他认识呐。”
那个商人小哥上一次来,确实已经是好一段时间以前了。
那一次,他给了我一袋白糖,这袋糖后来让克萝伊得以补充足够的热量,也算是间接帮了我很大的忙吧。
他那样的人偶尔没法准时往返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甚至觉得他因欠债太多跑路了都有可能。
可少女的话语,反而让那个小哥的身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你认识他?那能够告诉我那个羽毛的来历?这其中有什么缘由?”
面对我的连番提问,少女犯了难,可能是因为觉得告诉我并不得当,也可能是其背后的事情太多,没法一次性讲清楚。
“啊...如果有什么难处的话可以慢慢来,不如先休息一下吧?时间还很宽裕。”
我会如此温和地说话,一是因为我有求于她,二是因为尊重是双向的,不论是不是演戏。
看她同行者的那副样子,想必也是疲劳过度的表现,没一段时间的休整是无法继续前进的。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现在这个地方进行讲解有些不方便,还是换个地方吧?”
看来即便这样子,她也依然不打算停下脚步呐。
等她与队伍打好招呼,我们就想在距离远点的森林边缘进行沟通。
可刚走开没多久,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好像在我的身后发现了什么,探了探头,然后表现出相当惊讶的样子。
“啊咧?银色长发的...小女孩?”
我的思绪被她的这句话猛地拉了回来,队伍里的其他人也都闻声看向同一个地方。
银色长发...只可能是她,难道她来这边了?
顺着她的视线,我回头看向了通向营地的小径入口。
在入口一旁的树后,有一个娇小的女孩正不安地望着这边,鲜红色的双眸在树荫下格外显眼。
在看到我发现她后,少女反应慢了半拍,羞涩地躲到树后,偶尔还会探出头观察这边的动态。
“......克萝伊?”
为何她会来这边?我好像有和她说过不要靠近商路的......难道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啊啊...失陪一下。”
我尴尬地朝对方笑了笑,然后朝着克萝伊的方向走去。
可没等我走几步,克萝伊却先冲了出来,带着依然有些僵硬的步伐向我跑来。
同样带着诅咒的金丝雀,主动飞出了自己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