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启躺在因职位上升而分配的单人间床上，心情并没有随着环境的改善好转。
“刚才怎么忘了用ECT来照亮呢？”
不满的咂嘴声立刻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白启踢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后翻下床，展开ECT找到了皇君音的联系号码，想要追问一些、哪怕一丁点泉之社的小心。
当他正准备按下开始通讯的按钮时，眼角看见了光学屏幕右上角的时间。
“……凌晨2点！？……嘁！”
焦躁和不安的情绪笼罩在周围，让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床上到底呆了多少时间。
砰！顺手用拳头砸翻身旁的椅子后，白启看见了房间的门。
这扇门与机库的那扇门长相类似，区别仅仅在于尺寸。看着看着，他忽然感觉门外有人。
不是一个人。
那些穿着黑色神官服饰，带着古旧面具的神秘人，堆积在门口看向这里，目光好似穿透厚铁门。
狭小的空间中，似有扭曲的东西蔓延了进来。
“噌——”
剑出鞘，纵然如此，瘆人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失。
没有开灯的房间只凭借EST微弱的光亮照亮一小片区域，像极了几个小时前落入神秘空间时的模样。
前方黑暗中，有东西在扭曲……
白启立刻紧绷身体，在做那个古怪的梦之前，他从未惧怕过黑暗。
面对突如其来的诡异感觉，白启决意通过另外一种极端的方法来抵抗，与克服。
既然存在与神秘空间里的东西有意阻拦自己，那么……
白启决意再度前往零号机的机库进行查探。
走近门的时候，他不禁屏住了呼吸，伸出的手指来来回回好几次，迟迟不敢按下去。最后他猛地一咬牙，狠心按了下去。
门开了……
什么都没有。低能耗的灯把一条通道照的通亮，比白天还要亮。
白启深吸口气，边向车库的方向走去，边擦拭额头的冷汗……
“……”
他停下来看着手心水渍，沉默不语。
甩掉了手上汗水，白启收起了剑与ECT，迈开步子向机库走去。
连续几天的忙碌使1号机和3号机这两台受损不多的机体恢复如此，此刻的机库空荡荡的，感觉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除了两名守卫。
“中尉！”
“你们24小时执勤吗？”
“是。”
“你们……”
白启眯起眼睛打量两个人的面孔，借助故意拖长的尾音观察起来，心中不由一惊，但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接着说道：
“没有其他人换班吗?”
“没有。”
强压下心中的惊疑，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来有何异样，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我要进去。”
“抱歉中尉，舰长下达了特殊命令，明天正午12点以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这间机库！”
听到警卫口中的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白启条件反射般地看向挂在脖子上的菱形晶石挂坠。
除了他有这个钥匙，还会有谁呢？
“知道了。”
转身离去的白启忍不住继续思考。
按照警卫的说法来看，似乎，虚在将这个钥匙交给他的时候，忘记关闭墙壁上那个开启升降台的钥匙孔？
黑暗中的那个扭曲影子，是虚吗？
白启走上Z型钢梯时回望门前两名守卫。形成阴影的角落里，两人面无表情的一动不动，他收回目光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这两名守卫，长得一模一样。
※※※
第二日。
技师搬运物品发出的碰撞声，测试仪器的滴滴声，相互交谈形成的嘈杂声……
整备车间拥有了和此刻天气一样的热度。
白启站在零号机下方，感受着这边的寂静和旁边的热闹，这让他觉得自己都和面前的零号机一样，宛如被世界抛弃了一样。
不，不是抛弃，而是隔绝。
因为某种根本意义上的不同，使其被单独挪开，就好像一只力量过于强大的野兽，被困在了一个构造复杂的牢笼里。
“……喂！你是死了吗？半天不说话？”
皇君音冰冷的声音从挂在耳朵上的通讯器传出来，白启有种她眯着眼举起手枪对准自己额头的即视感。
“我才是队长，你喊什么喊？”
白启边回应她的无礼言语，边通过伸缩钢梯进入驾驶舱。
“……你去死吧！嘟、嘟……”
“喂！你再怎么胡闹也不能挂断通讯啊！”
可惜白启再怎么吼叫皇君音也听不见了。
坐上老旧的驾驶位，面前各项按钮所在位置正因为老旧，白启操作起来毫不费力。
“确认身份中。”
没有丝毫情感的稚嫩童声，仿佛是内心深处的回响一般，唐突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什么……”
“身份确认完成，零号机，启动。”
还没有理解声音到底是怎么来的时，那股奇异的心跳声再一次在出现在白启身体周围。
低沉的震动声如同引擎逐渐启动的声音，从最初的微弱低沉，到随后的强壮有力。起初他以为心跳声来源于零号机，只是那越来越有力的心跳声逐渐和他心跳重叠在一起……
专注于心跳声的白启猛然抬起头，驾驶舱里充满了熟悉的引擎轰鸣声、和引擎发动时的轻微震动感，心跳声不知为什么已经远去了。
“新通讯。”
脑海里出现这个声音的下个瞬间，屏幕上探出虚的可是对话框。
“虽然是三级任务，你们也必须拿出对待一级任务的态度。”
“喏！”
白启虽然立刻对出现在屏幕里的虚做出回应，但隐藏在表面之下的内心却并不如口头表达上的坚决。
今早还未到达规定起床时间，虚便将三人集结起来，下达了为了熟悉机体使用的任务指令。
只不过一夜没睡好的白启看见虚后，立刻将她与昨晚在机库神秘空间出现的扭曲黑影，叠在一起。
正调试各项基本参数的白启不禁停下手中动作，扭头望向昨天不禁意间打开的升降台。
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却让他发现了一件惊奇的事情。
“嗯？怎么会……”
零号机装载的是三块固定在仪表盘顶部的显示器，按理说视角根本无法捕捉到昨天升降平台所在的地方。
但白启却明显看见了那处地方。
没错，看的相当清楚。而且并非是因为屏幕的关系，那种看到……就像是自己变成了零号机，然后以零号机的视角看见的。
“！”
正当白启惊愕无比时，屏幕上出现了灰大褂的影像，他开口说话的声音并未通过扬声器、而是直接在他脑海响起。
“零号机的特别之处，感觉到了吧？”
“……！”
细细咀嚼他的话中言语后，白启点了点头。
“意识联动技术虽然目前在虚拟现实领域得到广泛应用，但要运用到ESA上还是不行的。作为应用特别技术得以实现这项功能的零号机来说，也就足以显出它的珍贵。”
“……是什么样的特别技术？”
白启声音平静，心跳却越来越快，脑海中出现了昨天神秘空间的事情。
“总之，零号机的强大之处还有相当多，多多熟练使用吧。”
“等等……！”
看见灰大褂答非所问的句子，白启并不在意，但有另外一个问题他无论如何也想要知道。
“不使用那个双生子技术就可以达到意识联动，也就是说，这台机体的操作是零延迟吧？”
“唔……呵呵，可以这么理解吧……”
“为什么！”
白启身体微微前倾，紧紧盯着灰大褂。
他想要知道为让自己驾驶这台足以称为怪物的机体的理由。
“啊，怎么突然这么问？我脑子比较笨，理解不了……”
“有弊端吧？”
能够不适用任何特殊程序就启动意识联动这种特殊功能，只能说明一种问题。
“……”
“这台机体，存在着致命的缺陷吧？”
没有任何代价的好处，是不存在的。白启深知这一点。
“这个嘛……”
“告诉他吧。”
虚的影像重新连入。
“没问题吗？”
屏幕里的灰大褂转头看向一边，而虚则突兀地冷笑，淡漠说道：
“我自然没有问题，就看你有没有问题了。”
“……哈哈哈，舰长真会说笑。”
听着两人打哑谜一样的对话，白启心底再度升腾起怪异的感觉。
“哈哈哈，也没什么了，零号机作为双生子系统的原始机型，所以在进行普通操作的同时就已经带有双生子程序的某些功能……嗯，就是这样。”
这个男人还是没有回答具体弊端，但白启已经从他的言语中，发现了使用零号机的代价。
“随时……可能……共体结晶化？”
白启感觉自己声音有些沙哑。
“……好好使用吧。”
一时间，白启独自坐在驾驶舱内沉默起来，周围发生的一切声音都逐渐离他远去了。
之所以舍弃同龄人该有的一切，全部是为了“亲手摧毁欧吉亚合众国”这个目的，五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在前行。
驾驶零号机固然可以让他实现目标的能力更进一步，但相较于1、2和3号机的风险可控性来说，零号机完全就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换而言之，自己或许在这次实行熟悉机体的任务中就可能成为结晶体而死去，那样的话就不用说亲手摧毁欧吉亚合众国了。
只有活下去，才能亲手摧毁欧吉亚合众国。
这个目的究竟是多少潜意识的结合体，白启自己也说不上来。
但是——
若不驾驶零号机，等待白启的命运或许将是真正意义上的调配，即便可以活下去，心中一定想要完成的目标就变得希望渺茫了。
若驾驶零号机，想要顺利活到与欧吉亚军队的决战，然后成为主导力量摧毁欧吉亚军队……这种可能性虽说有，但也依旧渺茫。人的运气总会用尽的，第一次可以活下来、第二次也可以、第三次……但第四次呢？第五次呢……白启自己也没有信心。
“你现在还可以选择放弃。”
虚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如同冰块般的声音带着讥讽。
没错，现在放弃驾驶零号机，还可以从别的机师部队继续拼搏奋斗，只要活下去，还有机会……
可真的是吗？
还会有比现在更接近最强大机甲的机会吗？或者说，沧澜帝国那些军部大臣，还会给他机会吗？
白启有超过一百个理由相信，自己从这里放弃之后，军部大臣绝对不会再重用自己。到了那个时候，在军队里表现成绩再优异，也终究是混着等死而已。
可选择零号机呢……
连中途都无法走完的道路，又有什么意义？
白启抬起手握住操纵杆，可即便是这样一个动作都让他全身用尽了力气，冷汗直冒。
这一刻，两条难以抉择的路压的他喘不过气，呼吸困难导致的缺氧让他头晕眼花，只有ESA操纵杆的真实能够让他稍稍好过一些。
屏幕上的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不，事实上从虚说话到现在，也紧紧只过了一秒钟，但这一秒钟对现在的白启来说比一年都还要漫长。
到底该怎么抉择？
无法逃避、无法退让……
下一个瞬间，白启条件反射般的直起身子抬起头颅，从原先的垂头丧气瞬间转变成高傲的凯旋。
可他的身体在颤抖，过于紧张的精神令视线聚焦在虚空某一点。
或许此刻自己的表情相当空洞吧。
纵然知道此刻那令自己都厌恶的状态时什么样子，可白启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做出选择。
面临抉择的两条岔路，任何一条都无法看见自己完成目的的希望。
突然——
“……放弃吧。”
皇君音的声音唐突的响起，不仅打乱驾驶舱周围的平静，更打断了白启紧绷着的情绪。
“什么……？”
白启惊愕的抬头望向显示屏上她冷冽的脸庞，而后者立刻接过话头继续说道：
“放弃驾驶零号机吧。或者，总会有希望的……至少、至少……”
她的声音逐渐降低，连带着视线也低垂下去。
“决定了！”
听到皇君音这种似乎另有隐情的劝说，白启不由自主的就下定了决心。
“嗯……？”
忽然想起的惊疑声不属于皇君音，也不是属于虚，竟然是南柯，他接着说道：
“你想清楚了？”
南柯的声音一如往常般低沉，只不过那略微起伏的惊愕情绪，是怎么也无法隐藏的。
“嗯，决定了。”
既然两条路都没有希望，那为何不选择一条最优可能接近希望的呢？
“可能郡主你说的是一条比较好的建议吧……”
用相当无奈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后，虚和南柯都不由自主眯起眼睛，而皇君音则是在叹了口气后露出更为复杂的面容。
“所以……”
所以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
“……我选择……”
纵然随时可能发生危险而死去，但就这样怯懦的后退，那自己可能一辈子也无法抬起头，要遭受自己的谴责吧。
那个时候，就算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驾驶零号机。”
“！”
“……嗯？”
“咦……？”
“……唔。”
……
说出这个答案的瞬间，通讯器里响起了各种刚才没有发出声音的人物的惊愕语气声。
“我选择驾驶零号机。”
白启再度重复自己的抉择，让众人知晓刚才的回答并非出自于他们的幻听。
同样，白启也用重复来再一次坚定自己的心态。
选择驾驶零号机所要承担的不止随时都可能逝去的生命危险，还有那未知的心理恐惧——神秘空间到底是什么、所谓的泉之社和神官、操纵机体时接触到的非同寻常的感受……
这个瞬间白启感到一股清凉的气息自脚底向上蔓延，漫过全身后直达头顶。
像以往一样就行了。
只需要绷紧身体，无视让自己身体惊恐到颤抖的畏惧，咬紧牙齿努力前行。
为了那个目标，就这样，一直前行。
没有错的……
只要目标一直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