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二丸io 更新时间:2020/11/22 19:11:20 字数:5045

1923年7月16日,待最后一名装修工完成了手上的工作,我便住进了伊戈撒姆修道院。由于当时这堆遗弃建筑仅剩了一个空壳般的废墟,重建工作一直十分艰巨,但考虑到它曾是祖先的故居,我也就没有计较修复方面的开支。自英王詹姆士一世统治起,一桩极度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发生后——屋子的主人、他的五个孩子以及数名佣人全部惨遭杀害——这幢建筑就变成了荒宅。恐惧和疑云都笼罩在了第三个儿子,也是我的直系祖先,这个声名狼藉的家族中唯一的幸存者头上。由于仅存的继承人被指控为了凶手,房产随后被交还给了皇家,但这个被控告的继承者却从未有过任何为自己辩护或是重收财产的打算。在被某些比良心谴责与法律制裁更为恐怖之物所震颤,表现出对这幢古老建筑在视觉上与心理上一种近乎发狂般的排斥后,伊戈撒姆男爵十一世,沃特尔·德·拉·普尔,逃到了北美维吉尼亚州,在那里,他组建了一个新的家庭——最终发展成为后一个世纪被人熟知的德拉普尔家族。虽然伊戈撒姆修道院在后来被分配给了诺瑞斯家族,却始终未被用于租赁。修道院怪异的复合式建筑结构也多次被人研究,它包括了几座建立在撒克逊或罗曼式下层结构之上的哥特塔楼,若传闻属实,地基又将展现出一种年代更为久远的建筑风格,或者,混合型风格——罗马式,甚至德鲁伊式,或者威尔士的当地风格。地基的选取很奇特,它位于一座高崖上,整幢建筑的一侧与崖壁的实心石灰岩相融,俯瞰着安切斯特村庄以西三英里外的一个荒凉山谷。建筑师和古文物研究者都热衷前来考察这座,从那段遗忘岁月里残存下来的古怪遗迹。但附近村民们却厌恶它,他们对这幢建筑的厌恶,早在我祖先住时起,就产生并持续了数百年;他们现在依旧厌恶着它,厌恶它上面肆意滋生的苔藓和霉菌。

在得知所要前往的是幢被诅咒的老房子前,我还从未在安切斯特待过一天。这周,装修工人们已对伊戈撒姆修道院实施了爆破,正忙着抹除地基上仅剩的最后一丝痕迹。家族的基本信息,包括那件我的第一代美籍祖先如何身陷疑云,并逃至北美殖民地的事,我一直都是知道的。然而至于细节,在德拉普尔家族长期保持的缄默政策下,我始终都未能知晓。与那些种植园的邻居主们不同,我们很少吹嘘自己的祖先是曾经参加过十字军东征的勇士,或是某些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英雄,除了一封每位家主都要在内战前夕交付予长子,等到死后才能打开的密封信函之外,我们亦不属于继承传统式家族。我们所珍视的,是那些移居北美后才达成的成就,是那些来自于一个虽稍稍有些守旧、不合群,却让人倍感光荣与自豪的维吉尼亚家族荣誉。后来南北战争爆发,家族的财富几乎损失殆尽,一场大火烧毁了我们在卡法克斯市的那座位于詹姆斯河畔的宅邸。年事已高的祖父,还有那封联系了整个家族与过去历史的信,都消亡于那场熊熊燃烧的暴怒。


那时的我只有七岁,但大火肆虐时的场景,联邦士兵们的叫喊声,女人的尖叫和哭泣声,还有那些咆哮和祷告的黑鬼,仍记忆犹新。父亲当时在军队,保卫着里士满。母亲与我通过多道程序,才得以穿越战线和他团聚。

战争结束后,我们一家向北搬迁至母亲的故地,我也随后长大成人,中年逐渐富有,最终变成了一个冷漠迟钝的北方佬。父亲和我都不清楚那封世代相传的家书包含的具体内容,但随着后来渐渐融入了马萨诸塞州灰色单调的商业生活,我就对这些显然潜伏在久远家谱背后的秘密丧失了兴趣。要是我当时肯再多揣测一下这些秘密,我肯定会很乐意抛下伊戈撒姆修道院和它里面的苔藓,蝙蝠还有蛛网!

1904年,父亲去世,没有给我,或是给我的独子阿尔弗莱德留下任何消息。早已丧母的阿尔弗莱德年仅十岁,关于家族方面的事,这孩子却知道的比我都多。1917年,由于一战的缘故,阿尔弗莱德去英格兰参军后当上了一名航空兵军官,却还不忘时时写信给我,讲述一些非常有趣的家族传说,而我每次都只能半开玩笑似地告诉他一些我对家族过去的猜想。从我儿子的一个朋友——定居在离安切斯特祖先宅邸不远的——英国皇家飞行队的爱德华·诺瑞斯上尉所讲述的那些,在疯狂程度和置信程度上连很多小说家都无法企及的民间迷信来看,德拉普尔家族似乎有着一个丰富多彩,甚至有些邪恶不详的历史。当然,诺瑞斯本人并没有把这些迷信放在心上;但它们大量激发了我儿子的兴趣,很多内容都成为了他来信中不错的素材。正是这些传说,毫无疑问地将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位于大西洋另一侧的遗产上来,最终使我下定决心购买并修复了这幢家族遗屋。诺瑞斯在之前就带阿尔弗雷德来参观过这幢如画的荒宅,并给他开了一个合理到出乎意料的价格——毕竟这幢屋子的现任主人刚好是诺瑞斯的叔父。我于1918年买下伊戈撒姆修道院,但几乎即刻就收到了儿子因伤残退役的消息,我的重建计划也因此被打乱。阿尔弗莱德仍在世的两年,我搁置了其余的念头,一门心思地照顾他,后来甚至将生意都直接转交给了合伙人打理。

1921年,我痛失爱子,也失去了生活的目标,发现了自己已是一名不再年轻的退休制造商,于是我决定去那幢新买的屋子里度过余生。11月,我来到安切斯特,受到了来自诺瑞斯上尉的热情款待。他是个身材圆胖,性格和蔼的年轻人,而且一直很在乎我的儿子。他向我保证了会去收集一些建筑图纸和当地的传闻逸事来为之后的重建工作做准备。我对伊戈撒姆修道院本身并没有什么情感,在我看来,它不过是堆危险地坐落在悬崖边,覆盖着地衣,筑满了白嘴鸦的巢穴,被侵蚀后裸露出一些地板与零散内部结构的杂乱、颤巍巍的中世纪废墟。唯有几座单独耸立着的塔楼,石墙还算完好。当我逐渐复原了这幢建筑在三个世纪前被祖先遗弃时的原貌后,我便开始雇佣工人进行重建。由于安切斯特当地村民们一直对这地方怀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惧与憎恶,所以每做一件事,我都不得不前往当地居民点之外的一些地方进行雇佣。这种情绪,已经强烈到了足以影响外地工人的程度,导致了数次施工期间擅离职守的情况出现。

除了这座修道院,村民们的情绪也指向了曾经居住其中的那个古老家族。儿子曾告诉我,德·拉·普尔这个姓氏让他上次的拜访备受冷遇。而我现在也发觉自己由于同样的原因,正遭受着轻微的排挤。后来我劝服了村民,告诉他们其实我对家族的遗产一无所知。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显得闷闷不乐,不喜欢我。所以我只能通过诺瑞斯家族的调解来打听大部分当地的民间风俗。村民们最无法原谅的,可能,就是我特地来重建了这个,使他们憎恶不已的标志。无论理智与否,在他们眼里,伊戈撒姆修道院至少都是一个只有邪魔与狼人才会出没的场所。在拼凑了诺瑞斯家族为我打听的民间传说,以及数名研究过这堆废墟的学者的补充下,我推断出这个修道院所立之处曾是一座史前神庙——至少跟巨石阵属同一个时代的,德鲁伊教的,或是比德鲁伊教派更古老的东西。无疑,这里曾被用来举行过某些难以名状的仪式。更有令人不快的传闻指出,这些仪式后来又转移成为了由罗马人引入的西布莉教崇拜。在修道院地下室底层依稀可见类似【DIv...OPS...MAGNA.MAT……】的铭文,显然指的是大圣母玛格纳玛特——罗马人曾对其黑暗的崇拜活动颁布禁令,但结果只是徒劳。许多残存的证据还显示,安切斯特曾是奥古斯都第三军团的军营,有人说那座西布莉神庙被修得金碧辉煌,在一名弗利吉亚祭司的邀请下,崇拜者们蜂拥而至,一同举行那些不可名状的仪式。

传闻还说,旧宗教的没落并没有终止这座神庙里的“狂欢”,那些祭司虽然换了新的信仰,却始终本性未改。那些仪式没有随着罗马帝国的灭亡而消失,后来一些撒克逊人又加入了其中,修建出了一直留存至今的基本轮廓,并将其完完全全地发展成了一个狂教徒聚集地,使人们对它的恐惧持续了将近大半个七王国时期。还有编年史记载,约公元一千年,该地有个石砌的修道院,内部住着一个神秘又强大的隐修会,外部有一片广阔的菜园将其包围,甚至不需要修筑围墙就能将惊恐的人群完全阻隔。它从未毁于丹麦人手里,但后来诺曼征服一定使它衰落不少。亨利三世于1261年将其赐予了我的祖先,伊戈撒姆男爵一世,吉尔伯特·德·拉·普尔,而这一决定在当时并未受到任何阻碍。在受此封地前,家族并未有过任何负面的报道,但在那之后一定发生了某些奇怪的事情。有本编年史指出,1307年,家族被称为“来自上帝的诅咒”,同一时期的民间传说也都谈及了这座建立在远古神庙与隐修院之上的城堡所展现出的邪恶与近乎疯狂的恐怖。许多炉边故事涉及的则都是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描述——都在由恐惧引起的沉默与隐晦的支支吾吾下显得更加阴森可怖。它们将我的祖先形容成了一族世袭的魔鬼,相比之下,就连吉尔斯·德·雷茨与萨德侯爵都只能算是初来乍到的新手。也有人小声地暗示了村子里持续了数代人的不定期村民失踪案,说我的祖先跟其脱不了干系。其中最邪恶的部分,显然是男爵和他们的直系后代。至少大部分窃窃私语的传闻都与他们有关。据说,若继承人在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那么必会早早地神秘死亡,让位给那些更符合家族特质的子嗣。家族内部似乎有着一个异教团体,它由屋子的主人主持,并且有时只对少数成员开放。比起家族血脉,成员的性格与气质似乎才是这个教团的发展原则,因为好几位嫁入了家族的女性也在其中。来自康沃尔郡的玛格丽特·特雷弗女士——男爵五世的次子戈弗雷之妻——成了让整个村庄的孩童都感到恐惧的祸害。时至今日,有关这个女魔头的骇人旧民谣在威尔士边境仍未声销迹灭。虽可能与前者毫无关联,但是同样保存于民谣的,还有关于玛莉·德·拉·普尔女士的恐怖故事——这位嫁给了什鲁斯菲尔德伯爵的女性,不久后便被自己的丈夫与婆婆亲手杀死。两个杀人凶手在向神父忏悔后均得到赦免和祝福,并保证此生决不再犯。这些神话和民谣故事基本都是一些粗陋的民间迷信,所以也使我颇为厌恶。它们的持续性,以及对家族中如此多位祖先的涵盖是尤其令人反感的。那些关于家族恶习的污名同时也让我不悦地回忆起了一件关于直系亲属的丑闻,他是我年轻的堂弟,来自卡法克斯的兰道夫·德拉普尔——墨西哥战争归来后,他就与黑人走得很近,并且成了一名伏都教祭司。另外还有一些更为模糊的传闻,但相比之下它们却很少使我感到困扰。这些传闻提到了这个地方发生的一些怪事,比如在修道院陡峭的石灰岩悬崖下方饱受狂风侵袭的山谷经常回荡着哀嚎与咆哮;春季雨后空气里总是飘荡着墓地的腐臭;某个夜间约翰·克雷夫爵士的马在偏僻田地里踩到的一个不断挣扎、尖叫的白色东西;一个佣人在光天化日下见了修道院里的什么东西后,发了疯。对这些陈腐老套的鬼故事,我在当时是个彻头彻尾的怀疑论者。比起来,连续的村民失踪案更值得留意,但考虑到那时的中世纪风俗,也就不显得尤为稀奇。带有好奇的窥探就意味着死亡,在那个黑暗的年代,修道院附近那些早已被摧毁的高大堡垒上肯定悬挂过不只一颗被砍下来的头颅。

有小部分的传闻极其生动形象,让我不由得希望自己能在年轻时能多学一些关于比较神话学的知识。例如,有一种看法认为,一群长着蝠翼的魔鬼守卫着每晚都会在修道院举行的拜鬼仪式,而维持这群魔鬼需要大量食物和养料,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外部的广阔菜园会种植着远超于修道院内居民所需分量的粗劣蔬菜。其中最栩栩如生的,要属那个关于老鼠的令人印象深刻的传说。据说,在那场宣告了修道院最终废弃命运的惨剧发生后的第三个月,一支由污秽害虫组成的邪恶军团竟从废弃的修道院里如洪水般涌出。这支瘦骨嶙峋、丑恶肮脏、贪婪成性的老鼠军团扫荡掉了挡在它们面前的一切事物。在饥饿与狂怒得到满足与释放前,它们吞噬了家禽,猫,狗,猪,羊甚至两个不幸的村民。因为这支大军后来又分散进入了村民的家,将诅咒与恐惧带给了一路上的所有人,所以人们又围绕这支令人难忘的啮齿军团,展开了一系列单独的神话传说。这些就是使我在推进修道院复原工作时备感困扰的故事,但我依旧怀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执拗,一步步地重建了祖宅。这些传说对我心理环境的干扰绝不是一时半会儿的。

不过另一方面,诺瑞斯上尉以及那些协助我的古文物研究者也都一直在称赞和鼓励我。修道院的重建,从最初雇佣工人开始到最后竣工总共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当我看着那些宽敞的房间,装有壁板的墙面,拱穹形的天花板,带直棂的窗户以及宽大的楼梯时,我的心中洋溢着骄傲和自豪,这种高昂的情绪完全弥补了两年间在重建工作上的惊人花销。修道院中每一处中世纪特征都得到了巧妙地重现,而所有新建的部分则都与原有的墙壁和地基完美地融合。祖先的宅邸已经完成,虽然这条血脉将随着我的去世一同终结,但我仍期望自己能够在当地挽回我家族最后的一点名声。我打算余生都住在那里,并向其他人证明德·拉·普尔家族(为此我还将自己的姓氏改回了最初的拼写)并不一定都是魔鬼。而更令我感到安慰的是,虽然伊克姆修道院是按照中世纪的设计重建的,但它内部的上上下下却已经完全地焕然一新,绝不会再遭到古老害虫或旧日鬼魂一类的侵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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