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的时间,也也许是一周以后,我从极度的安静空间中醒过来。这样的安静让我感觉我已经死了,可是当我看到窗外如鹅毛般飘落的雪花时,我确信我还活着。爷爷说过,只有人间才有这美丽的雪花,而天堂里四季如春,万年光明,地狱里则暗火隆隆,千年不灭。
还是原先我呆过的那间房间,屋里散发的氰化钾味道还是那么的浓烈刺鼻。
“啊——好痛……”经历了十多年的流血,每次都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是今天我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钻心之痛,看来我是真的受伤了。
“我的亲娘,你终于醒来了,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年轻护士原来一直都守在我的床边,此时看见我醒来,像个虔诚的信徒似的双手合道。
“我死了你不高兴吗?”我本想开口这么问了一句,可是看到她臃肿的双眼和疲惫的面容,还有扶床而卧守护着我的情分,我竟然感动得没有了任何怨言。不是说吗,人生就像一列飞驰的火车,缘分把我们有缘人都挤到同一个车厢上,不管风风雨雨或真善恶,命运从此相连,因此都应该珍惜。
“谢谢......”付出是人类最基本、也是最伟大的真善美,哪怕她有时候恶言恶语,或者行为不优美。因此先前对她持有的偏见瞬间消失了,我从心底感谢她的付出。
也许是我的舍己为人感动了她的傲慢,她的态度也温和了好多。
我从被窝里伸出手想问肆的情况,可是我刚想掀开沉重的被子,不知哪个部位传来了一阵阵巨大的痛楚,如同有把利剑慢慢刺穿我的心房一样。那一刻我几乎又要昏过去。
“别睁眼闭眼就肆肆肆的叫,我知道你很在乎她,可是你……”我听出年轻护士准备开始攻击我,可是随后进来另外一个我没有见过的、穿白色长衣服的男人,跟在他后面的是那对劝我做手术的老男少妇。穿白衣服的男人走到我身边,拿着一个什么东西放到他的耳朵里,然后把另一端放到我的胸口上,从左到右仔细听了好久,过后很艰难的对那对老年夫妇说:
“枪伤未愈,没隔几天又如此过量的捐献了骨髓以及左肾,你竟然活了下来——真的是奇迹,奇迹啊——”那医生摘下眼镜,一边惊叹一边抹着泪眼说道。
左肾?左肾是什么东西,不是说只捐献骨髓吗?怎么还有个左肾?
“只要能够治好他,医疗费方面,你们大可以放心。”老男人附和在白衣男人耳边细声说道,脸上洋溢着乐观的笑容。
“有时候钱并一定是最关键的——我们尽力而为吧。”白衣男人拉长着脸,一边摇着头一边对那个年轻护士使眼色,然后一同出去了。
老男人来到我床边,弯下腰轻轻问我:“王简,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种千篇一律的可笑的问候让我心烦意乱,我真想大声的对他说:我TMD觉得非常不好,麻烦你不要一进来就问这种脑残的问题,你们这些人还不够虚伪吗,如果此刻我很好,那么我装死给谁看?
“肆呢——她好了吗?”我的答非所问引来了妖女的一声干咳。老男人回头看了看她,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王简,你好好养伤吧,我们会安排最好的医生和护士给你,如果有媒体来采访,希望你不要乱说话,一会会有一个公关小姐来给你做最简单的培训,届时你按照她的培训内容回答问题就可以了。”妖女突然妖声妖气的说。在她眼里,她觉得她应该是多么的高尚善良,集所有优点于一身的伟大女人;我在她眼里,我虽然活着,可是却比一具尸体还要令她怨烦。而她却不知,她在别人眼里,一举一动都非常接近那个骑着扫把满世界乱飞的、最丑陋的女巫,或者大众眼里最通俗易懂的那种人——贱货。
他们再没有想要说的话——再说多一句,似乎都是多余的,所以他们转身走了出去。
我的痛楚突然莫名的大,内心似乎已撕开了痕。这样的痛,比身体上的伤痛带来的痛楚更加尖锐。
“啊——”不知道哪来的力量和勇气,我大声的喊了起来,声音竟是如此的刺耳惨烈,如同猫被划破喉咙那瞬间的痛鸣。男人伸出想打开门的手凝固了,错愕、所不忍的样子。女人回过头来看我,她瞪着圆圆的眼,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仇恨,像个奴隶主。“肆呢——肆......”我虚弱的伸出手,我痛得几近昏厥过去。这时,门突然被人重重的撞开了,接着我听见有人叫我,这声音虽然很脆弱可是却融入了感情。“王简哥哥,我是肆——我来了。”我惊异的抬起头,看见肆坐在轮椅上,脸上挂满了泪,像个娃娃。她吃力的转动着轮椅慢慢向我靠近,我们的手伸向对方,终于艰难的连到一起。
此时,窗外的商店又传来了那首歌,它在帮我慢慢表述着我内心的想法、希望和梦想。“肆,真的是你吗?”我咧开嘴笑了。能够看见肆完好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觉得好幸福。“是我,我是肆,王简哥哥——是我。”她卧在我的膝上嚎啕痛哭,所有的言语视乎都已经苍白,因为我们在感受着彼此真实的存在。“都是我不好,不但没有保护好你,还让你受到了伤害。”我整理着肆散乱的头发,我的手触到她冰冷的脸,那一刻我的心是那么的酸痛。“那天,假如子弹都是穿过我的胸,那该多好。”“王简哥哥,从一开始你就为我不断的付出,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以后,就我来照顾你一辈子吧,有生之年,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肆抚摸着我的脸,我们的眼紧紧交汇在一纸之遥。真的好希望这一刻能够永远的停留。
她的承诺,如同梦幻,但却是一种希望,它让我伤而不痛,痛而不死,这是一种力量,度我走向深深浅浅的未来。
可是我们真的能走到一起吗?看看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那些如同散弹般的目光分明已经把我枪毙了。在他们的内心,我就像一堆垃圾似的让他们恶心让他们厌烦。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跟肆在一起?
我忽然感到一阵不安,可是我不想肆察觉到我的异常,我咧着嘴笑了笑,我装作很开心的说:
“肆,给我唱首歌吧。”
在我不经意间,肆在我的眉毛上又一次深深的印下了她的吻,我深刻地记得这是她第二次亲吻我的眉毛。
她说:“只要你想听,不论在何时我都愿意为你歌唱。”然后她开始唱那首《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唱《没有你的城市》,唱着唱着,她的泪就流了下来,一滴滴落到我的脸上,粘稠而滚烫。
“王简哥哥,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在努力打拼着,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那些深蓝的万里晴空,和你那干净的笑脸,这是我这一生所要追求的。”
我笑了笑,回答道:“我没事——你会记住这些平凡的往事,我很开心——不过肆,有些话说过了就好,就好像有些事情做过了记住了就好了一样。因为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些微不足道的。当我看他那期盼的眼神和别人那怨恶的目光的时候,我就深刻地领悟到,虽然我们同在同一片天空下,可是我们却是活在两个不不同的世界里的人。让我们一起来记住这些时光吧,记住就好了——”“王简哥哥,我不许你这么说,从现在开始,我要和你一起,不管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怎么说你,这辈子,三生三世我都不会再放开你。”
“三生三世……”
“是的,三生三世永不分离。”
“三生三世……”这句承诺又让我的思维陷入无尽的憧憬里。
“对了,我刚才问了医生,他说你这种表现是脑震荡后遗证,加之没有受过什么教育所以反应才会迟钝,你一定要相信自己,再等等,我会让你变得完整。”
原来这一年多来,她真的是为了让我变得完整而在默默的打拼,她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是因为贫困才离开我。
肆的养父不知何时来到了我们身边,然后有两个高大的人一声不吭地把肆抱上了轮椅,推走了。
在临出门的那一秒,我看见肆的养父那冷冷的眼,带着毒咒。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王简哥哥,你等我,我一定会来找你——我会永远爱你,永远……”肆尖锐的嘶喊震落了桌子上那副爷爷留给我的铜碗筷,叮叮咚咚的发出刺耳的鸣响,如同一首诀别歌。
我静静躺在床上,没有泪,也没有嘶喊,因为我知道我们终究会断,这是我的命,我们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