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往事,那是我们内心最大的痛,每一时,每一段路,每一春每一秋,点点滴滴汇成了不可触摸的伤悲河流。我们没有能力改变,也没有能力向外界诉说,因为物以类聚,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苦,一个比一个惨,如果大家聚在一起聊往事过往,那等于在集体自杀。
可是我觉得肆不是外人,她如果想知道,我会知无不言的告诉她所有的事情,就当是彼此交心,了解彼此过去,展望共同的未来吧。
“我们爷俩相依为命,走过了最艰苦的十年。在所有十岁还在喝奶的孩童眼里,我根本只是一条狗,而对于那些衣着鲜光的成人,爷爷连狗都不如。他们戏骂我们,驱赶我们,殴打我们——我们似乎每日都是带着病痛走下来的。可是爷爷从来没有对生活妥协过。爷爷说,我们不能哭,也不能可怜自己,我们若是哭了,可怜自己了,我们就没有了活下去的资本,我们只有坚强,才能走到最后。”
关于这残败的身世,我第一次对外人诉说。肆轻抚着我脸上的伤,听得她一脸的泪花。
“疼吗?”
“本来很疼,可是不刻意去想,它就不会疼了。”我对她浅浅一笑。“其实世间亿万人,每个人的故事,都取决于自己的心境,我愿意把悲哀缩小,藏在心里,放大那些渺小的快乐,那样,整个人就会很轻松,很自由。”我闭上眼,面带笑容,深深呼吸。
“王简哥哥,你是最棒的。”
“我?呵呵……”我绕着头,一个劲的傻笑。
“爷爷后来是怎么过世的?”
这句问,让本来就不算欢快的氛围又陷入了低迷。
“那是个严冬,他的腿被一辆车撞断了。开车的是个很坏的人,在事故之后,他竟然丢下爷爷跑了。我不知道当时爷爷是怎么爬回来的,因为没有钱的医治,他忍着剧痛,自己爬出去找了些草药回来敷,可是不出一个周,伤口严重感染,他就死了。他死时,我正在外面乞讨,我多想努力让爷爷吃上一顿饱饭,可是这个愿望却变成了我一生的遗憾。”
“爷爷死后,我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饿的时候是最想爷爷的时候,天气冷的时候也想爷爷,受人欺负,就更想爷爷了。我整日整夜的想,如果爷爷还在我身边,饿的时候,他就会给我带回好吃的;冷的时候,他会用衣服裹着我,把我严严实实地抱在他温暖的怀里;受人欺负的时候,他会用身体挡住别人的拳头,让别人的每一个屈辱都落在他身上……”
肆终于泪眼磅礴,而我依然淡然笑笑。
“如果不是你问起,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他了。有个人曾经对我说,只有不断忘记,才能真正的成长,这叫才舍才得。”
“王简哥哥,留下的遗憾已经无法再弥补,将来,将来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对我说,其实幸福的意义是什么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她能够在我身边陪伴我,然后一遍又一遍的承诺给我幸福的将来,我已经满足。
在南方,秋季似乎总是那么的明晃晃,阳光刺眼却很温和。
坐在公园安静的阶梯上,落叶如同精灵般从我们发间飞掠而过,有种梦幻般的感觉。
似乎是为了配合我们的心境,那口挡住了半边天的大电视又开始放音乐了。肆轻轻依靠在我的肩膀,开始跟随那优美的旋律轻哼起来:迷失在我模糊的空气里,我在你字里行间寻找一线生机,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像是陷入催眠的距离,我已开始昏迷不醒,好吧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你的誓言别忘记,不过一张明信片而已,我已随它走入下个轮回里……
假如这是爱的开始,是爱的誓言,我也想对她说:我愿爱你三生三世,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可是一个傻子跟一个美女的偶遇,会上演什么样的传奇,又或者根本连开始都不曾开始吧。
我的眼皮又开始跳了。我深刻的记得,爷爷离开的时候我的眼皮也是这样跳的——跳得让我睁不开眼。
这是一种预兆吗?是不是我又将失去什么东西呢?
不知道是否是风变冷了,还是我杂乱的思绪陷入了恐怖的僵局,我突然打了一个寒战,全身起了几层鸡皮。我不自主地抬头看着这深蓝的苍穹,这天突然蓝得令我心痛,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天空。
“王简哥哥,饿了吧?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人越来越多,音乐也越来越吵杂,我们终于从梦幻般的场景中醒过来。
肆拉起我的手,也不顾身边投来异样的眼神,就向一处装修华丽的餐厅奔去了。
“这里有啥吃的?”我惊愕的看着这屋里华丽的装饰,原来只能徘徊在橱窗门外掠影观摩的遗憾,今日竟然身临其境了。
“这里什么吃的都有。你看,我给你点的……”这时候,服务员上菜了。
“是烤鸡啊!太好了。”我一阵惊喜,如果没有记错,我已经四五年没有吃鸡肉了,平时偶尔沾到的油腥味,都是与猪争食——从饭店门口的剩食桶里翻出来的。
“这是烤鹅,快吃吧,趁热吃味道才好。”她为我卷起脏如镀油的袖子,为我带上餐巾,宛如一位贤妻良母般呵护道。
“一起吃!”
“恩。”
我在祈祷,希望上天能够再给我多一点点的怜悯,让这个女人就那么轻轻的把我呵护,一直一直......
“王简哥哥,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快乐,很开心;这种开心快乐是那么的真实贴切,如果说一寸光阴等于一寸金,那么跟你在一起的那份安静、平凡、快乐是多少万金也换不来的。”她看了看我,我也抬头看她。我的笑容迎着她突然变得有点忧伤的面容。
“你开心就好!”我欣慰的对她笑了笑,这正是我追求的美满不是吗,如今能够使自己亲爱的女人感受到快乐,我还有什么不可以做的呢,就算舍弃生命,也要给她想要的幸福。
“我希望我们都过得好。”她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的心突然有点莫名的痛,难道我的预感是正确的吗?我抓着鹅腿的手不禁颤了颤。
“你看你,吃得满嘴都是油。”她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张洁白的纸巾,给我轻轻的擦拭。我又想起爷爷,这种关切的动作是那么的贴近。
我的眼一热,可是却强忍着对她笑了笑。
“王简哥哥,为了我们都能够更好的活着,为了让你变得完整,为了我们的将来,我——我要暂时离开你。两年后的今天,我会到车站的阶梯上等你——你更要等我,好吗?”她一字一顿的说,眼神有些暗淡。
听到这句话,我倒抽了一口气,猛地抬头看她。四目交接,有种无法陈述的伤在慢慢绽放,我突然感觉到无比的寒意袭来。
“好——你早就应该这么决定的,我说过这并不是你能过的生活!”我强忍着痛,装作漫不经心地说,然后低下头继续吃那把鹅腿。
“王简哥哥,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什么?”我的听觉已开始模糊,但我还是应付着回应道。
“我说过,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就是因为这句话,这个承诺,所以肆才要离开吗?如果是,我是当喜悦地把她送走?还是把她挽留?
我的心在痛苦和矛盾的边沿徘徊迷惘。可是既然避免不了这个时刻的到来,我能做的,只有表现得洒脱一点。
聚是因为缘,离开也是因为缘,缘来缘散,就一切随缘吧!
“哈哈,你想通了就好,这种烂环境本来就不适合你,以后发达了别忘了曾经有过我这么一个烂兄弟就好了。”我强作欢颜的跳起来,哈哈打笑道。
“王简哥哥——我......”她也站了起来,看着我,欲言又止,一脸的忧郁。
“我还不知道,是没钱了吧,我这有呢!”我把身上的钱掏出来塞给她,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可其实,我的心却在淌着血。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想解释,我也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但既然要走,说再多的话只会徒增伤感,来也简单,去也简单点不好吗?
“不不什么不不啊,给你你就拿着吧,一个大姑娘家出门在外的身上哪能没有钱呢。噢,差点就误了时辰,现在可是垃圾场出货的时候呢,我得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啊......”我留下一个残酷的笑,带着我凌乱的思绪疯狂的跑开了。这一路的奔跑,竟然感觉不到疲劳,我像个超人似的,足足跑了一个下午,最后昏倒在一个拐角的墙根边上。
醒来的时候,我的手里竟然还拿着那把没有吃完的鹅腿。我的泪滴在鹅腿上,我吃着鹅腿,竟然吃不出什么味道来。
这段发生在春夏的故事,结束在了荒凉的秋日。这算是一个故事吗?也许在她看来我们什么关系都不曾构建起来过,所以这也算是一种美好的结局吧。虽然单方幻想让我心痛欲裂,可是再傻我也知道,两条本来就不是在同一方向的跑道,再如何努力也不会交汇在一起。能够并肩行走过那么一段,已经是上天赐给的恩惠。
这是我的命,注定了这样的身世,就注定了这样悲惨的结局。为了这狗屁的残缺不全的生活,明天依然要走在坎坷的路上,用自己卑贱的生命努力去过自己卑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