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白茫茫的雪已积得很厚,而夜色在昏暗的天幕中慢慢降临,像一副凄凉的油画。
我慢慢爬起,走到窗边看外面清冷的暮色。多少年的雪季都熬过来了,为何突然感觉这个冬天特别的寒冷?为何突然会感觉孤零零一个人,好寂寞、好凄凉,像当初爷爷离我而去,把我孤零零地丢在这个世界上一样呢?
我的心儿压抑得快要窒息,我向窗户的玻璃面上吹了口暖气,然后用指头画了一只鸟的涂鸦。爷爷活着的时候说,如果一个人的运气很差的话,在身边画上这种鸟,就会给人带来好运了。我不希望我自己过得有多好,可是我却一直强烈的希望肆能够平安,幸福快乐。
看着这丑陋的涂鸦慢慢被冷风吞并,我感到无限失落。这时,有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她从窗外的雪地上像风般迅速穿过。
“肆!”就像离别一年后又一次在商场门口见到她一样,我兴奋的向她挥手,可是她似乎没有发觉到我的存在,一味地向大院外飞奔而去。我一阵颤抖,大喊:
“肆——肆!我是王简哥哥,不要离开我。”可是她已消失在冰冷的大门外。
我伸出手去抓她,我甚至爬上了窗台,想追随她而去。这时突然有人抱住我,把我从窗户上拉下来。
“喂喂,你干什么呀这是......”那个年轻漂亮的护士刚好开门进来,见状立刻冲过来一把抱住我,然后把我拉到了床边摁倒。
“看来真的疯得不轻,这回我们有的折腾了。”她把我死死压在床上,不断抱怨道。
“快去拿镇定剂——”另一个护士也跟随而来。“没事的,冷静,冷静,没事了……”她带着关切的眼,不断地安抚我道:“王简,肆很好,你别激动,她很快就会来看你。”
“我看见她了,她离开了我。”我的声音有些撕裂,内心的痛掩盖了身体上的伤痛。
“她没有离开你,她一直都在,你放心,她一会就来看你……”随着那一针镇定剂扎下来,我停止了挣扎。
“天啊,好多血!不会是伤口撕裂了吧?”年轻护士看见我胸口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蓝白相间的格子病服,一阵惊叫道。
“还说,下手也没个轻重。赶紧去把张医生叫来。”
“哦哦!”年轻护士慌忙夺门而出,只听见她在走廊一阵叫喊。
张医生很快进来掀开我的衣服,仔细地查看了枪伤。
“幸好——”张医生轻轻叹了一句。“拿些纱布和酒精来。”
“怎么样?”老护士焦虑的问道。
“伤口没有撕裂,一会我开些止血敏,你给他挂上。”张医生一边处理我的伤口一边小声的说道:“李护长,他的枪伤太深,并且子弹的冲力撕裂了心脏与大动脉周围的软组织,所以往后你们务必要小心,防止再有拉扯或者推搡的动作,否者后果不堪设想啊。”张医生忙完,抬起头来严肃的说道。
“好的,知道了。”李护长白了一眼年轻护士,深感不安的回答道。
“这年头,能够舍生取义的人已经不多了。这个小伙子虽然脑子不好使,可是昨天却救下了两条人命,真是难得。”张医生一声感慨,我虽心乱如麻,这句话却听得真真切切。
“只是可惜——可怜啊。”张医生摘掉眼镜,右手拇指食指揉了揉人中,这个动作出卖了他故作精神的容颜,我想他应该是一天一夜都没有休息了。
“怎么?”李护长不懂张医生这声叹息是何意,逐问道。
“原本市里挺重视这件事情的,后来了解到他这有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继续道:“他们竟然把几道应该给的补偿金都撤了,只保留了简单的保守治疗。市里财政年年亏空,这样大义之人就成了贪腐的牺牲品,怎能让人嘘唏不予。”
这时,门被人轻轻推开,只见进来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岁上下,穿着全套纯白西服,戴着眼镜,留着小胡须,加上一身小胡子老大,看起来斯斯文文,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女的二十来岁出头,穿着皮大衣,看得见肤色的地方,从头发到脖子一律浓妆艳抹,活似一条妖精。
“你们是?”年轻护士看见他们进来,装作很礼貌的问道。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是来看这位先生的。”男的带着笑,弯着腰小声的说。
“哦,这样啊!可是……”年轻护士露出半边笑脸,坎坎坷坷的回答道。
“病人现在情绪不稳定,需要卧床休息,如果二位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希望你们过阵子再过来!”张医生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从一个有职业道德的医者出发,他想为病人尽量争取更多的时间去静养。
“是这样,我是月肆的爸爸,这不,这位先生舍身救下我女儿,我就是想来当面感谢他的。你们放心,我不会耽误他休息的,而且我已经跟岑院长打过招呼了。”老男人面带和蔼微笑,绅士而有计谋的说道。既然拿出院长来压阵,那他们自然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哇,您……您就是月氏集团的老板?”年轻护士一听到月氏,就如同看到了一座金山似的,立刻释放出了愿意用贫瘠的青春去换取明日被咒骂的奢华的信号。
“正是,有什么问题吗?”妖精双手抱胸,向前挡住凶女人前进的步伐,冷傲的反问道。乌龟碰到刺猬,这两个畜牲发生了一场你死我活的眼战。
月氏集团掌控着我市百分之二十的稀土矿业,是本市的税收大户,市里百分之四十的财政收入都来自于该旗下公司。再加上管理这么大一家公司的老板年不过四十,拥有明星般活力十足的外表,因此,月氏集团不但在国内名气十足,在海外也是有很大的知名度的。
他们两来到我床边,男人把手里的鲜花放在我的床头。
“你就是王简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男人向我俯下身,态度忽然变得些僵直的问我道。我的状况还用问吗,如果我感觉良好,还用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像个活死人吗?
“肆呢?肆呢?”我瘫软无力的看着他们,断断续续的问道。
老男人见我不断的问话,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肆呢——她在哪里?她现在怎么样了?”我把目光投向了那妖精,可是妖精却背过脸去,好像多看我一样就会弄脏她的眼球似的。
“肆很好,谢谢你救了她。”男人似乎为了体现他的绅士风度,终于按住内心的怒火,温文尔雅的说道。
“你很勇敢,非常棒,是个爷们,那天你救了两个人,天下的年轻人都应该以你为榜样。”男人对我竖起大拇指,没话找话的不断夸赞我道。“过后我将以你的名字命名,设立一个见义勇为基金,把你见义勇为的精神向全世界宣扬,我们的社会需要像你这样的正能量……”
“肆呢?”这些莫名的大道理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我只想知道肆的生死,其他的事情一概与我无关。
“不幸的是,肆在你倒地时也中枪了。我请了全国最好的医生来给她治疗,可是已经三天过去,她至今未醒。医生说她中枪部位的骨髓已经坏死,必须要找到合适的骨髓移植,否则会有性命危险。”
听到肆有生命危险,我又崩溃了,我想挣扎起来,可是我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你是真的在乎肆吗?”我很不耐烦的看着他们,难道奄奄一息的我还有闲工夫去跟你开玩笑吗?
“滚……”我在内心撕裂的呐喊道。
“医生说,你可以救肆,因为你们的骨髓配型吻合——”
“我——我可以救肆?”听到这话,我忽然找到了继续跟他谈话的感觉。
“是的,医生说,你身体里的骨髓指标跟肄的完先吻合,如果你愿意,把你的一些骨髓给肆,那么肆就可以活下来了。”
“骨髓——骨髓在哪里呢?”我激动得有些急躁,如果我真的能救肆,何止骨髓,让我死我也愿意。
“骨髓——骨髓在你身体里!”男人做到我跟前,忽然变得很有耐心的道。
“在我身上?”
“是的,就在你身体上。”
我答应了老男人的请求,只要她能活下来,活下去,我可以不顾一切的为他付出。
又是一日的午后吧,我跟着两个穿白衣服的护士走出了那间苍白的房间,门外的走道上充斥着耀眼的阳光,很温暖,像一部七彩的漫画。
“肆,太阳为你的重生冲出了厚厚的冰层!加油啊——”
我亲吻了胸前的铁卷,跟着他们走进了另一间白色房间。里面有四个女人,都戴着面罩。看见虚弱的我走进来,她们都静了下来,并且都看着我,像一群狼。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我很害怕,我就像是他们将要宰割的小绵羊,可是想到还在生死边缘徘徊的肆,我果断地躺到了那张冰冷的床上。
头顶上那盏白得看不见一点阴影的灯照得我有点想吐,而静得只能听见静的声音的这个房间仿如一个苍老梦境,开始着我无限痛苦的未来。
“王简,你确定要做这个手术吗?”主刀医生拿着一份材料在手上,再次低沉的问我。我看出了他眼里的忧虑,也看到了深深的同情,可是舍我其谁呢?只要肆活下去,我死又有何妨。
“医生,我不确定我对肆的——感觉是不是爱——也许是爱吧,也许是。如果,我不能再醒过来,帮我告诉她,让她坚强的活下去,不要内疚,也不用悲伤,因为她活着,世界就会多一道美丽的风景,而我死去,人间就减少了一个污点。我为能在此残生遇见她而感到无比的自豪,她也应该为我能如此死去而感到此生光荣。如果还有来生,来生若还如此,我还愿意为她再死一次。”
屋里六个人,没有人说话,可是我能感受到他们鄙夷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好吧,原先还害怕死的时候会很孤独,如今闭上眼之前看见那么多人围在我身边,这个时候死是最值得的。
“来吧医生,抓紧时间。”我闭上双眼,不想再墨迹。
“大家一定要全力做好工作,这台手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主刀医生把手里的文件一甩,痛斥一声道。
所有人都接到了军令似的开始认真忙碌起来。随着身上传来的阵阵刺痛,我慢慢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