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若是我忽然消失于大雨滂沱,你会不会难过?你会不会寂寞?你会不会隔着万家灯火撕心裂肺地喊我?
♤♡♢♧
被大雨淋湿的长宁旧街,纯色的黑暗主宰了长夜。
坚实的雨幕让景物都化为一片混沌,置身其中,分不清方向。
齐谲就这样无头无命的奔跑,偶尔啐出一口浓痰。他很想一边狂奔一边谩骂,用最污秽的词语来肮脏自己所经历的背叛。
但他忍住了,确切说,是没力气了。
那帮手执武器,穿着黑色衣服的大汉像穷凶极恶的猎犬,坚定的追杀着他这只孱弱的猎物。
他看着两只被雨水浸湿的胳膊,大雨能很快洗刷血迹,但不能洗掉未愈合的伤口。
他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小腹,一个趔趄,情况究极的糟糕。
伤口外还沾着一些灰黑色的金属粉末,就是这种粉末让他的伤口不能快速愈合。
铅粉。
这群人不是单纯的绑匪,而是一群有计划有阴谋的暴徒,他们知道自己的弱点。
这很奇怪,自己能快速愈合伤口的特殊体质独独害怕铅粉的弱点本不应该被人发现才对。但齐谲现在显然没心情思考这些问题。
“喂喂,小鬼,你还要跑到什么时候?你还真能跑啊。”为首的那个手里转着一把柯尔特,镇定从容的领着其它人紧追齐谲。他非常魁梧,像一只黑色的大熊。
齐谲没有理会被大雨过滤的音质模糊的嘲讦声,他只要判断那些人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就行了。
他没命的跑,像在猎豹眼中一只求生欲极强的羚羊,他不想就这么被这群黑衣大汉抓住,他知道因为自己特殊的不死鸟体质不会死,但也清楚被抓住的后果一定不会比死更轻松。
大雨浸湿了他的身体,一遍一遍的洗刷血污,却让他凸显的更为狼狈。
他甚至对周一交三门理科作业抱有期待,至少那是他还安全上学的证明。
现在唯有跑,狂奔,用力地狂奔。
世界少了他照样会运转,但他少了他就一无所有。
“可恶。”他终于停了脚步,用手扶住旁边斑驳的墙面,然后鼓足力气大骂一句。
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看清了前路。
是死路。
不知什么时候,他把自己跑到了一个没有退路的地方。
前方是一堵他无法逾越的高墙,高到相隔甚远也要抬起头才能看到顶。
后方就是追兵,再退回去与死路无异。
两边墙体也没有门与洞,三面高墙完全的构成的一条绝路。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想办法啊!齐谲!齐谲!
他心里不断的催促自己,同时又在否定自己。
他手无寸铁,能有什么办法?
“嘿嘿,小哥,不走运,你把自己绕进去了。”领头的魁梧大汉轻轻的笑了一下,他的身材高大的就像地狱前来索命的阎罗。
不过离得很远,齐谲并没听清。
齐谲的大脑正在飞速的运转,眼皮也顶着雨水睁的巨大,他必须看清周围的事物,给自己找到一线生机。
哪怕真的只有一线。
他不能被抓走。
要活着!
动漫里也还可能有主角被抓走后发现是一场误会的桥段,其实对方根本就是个好人。
但他不能抱这样的幻想,从小到大,这样的事情也发生不止一次了。这黑衣黑枪,穷凶恶极的样子,真不能妄自抱有太美的幻想。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他的大脑不断给他做出无谓的回应。
他只能姑且往巷子深处再跑去,至少还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可以苟活,在到达那一堵高墙之前前方是有路的。
“嘁,不死心的小鬼。”为首的那人直接停下脚步,扣下了扳机。
齐谲一脚栽倒在烂泥洼地里。
腿部也中了弹。
剧痛袭来。
就这样束手无策了吗?
他没有闭上眼睛的觉悟,他只是用手臂一撑,又站了起来,拖着受伤的大腿踉跄拖行。
喂,雨砚,明早哥哥不在的时候,记得不要一直睡懒觉,冻牛奶在冰箱,自己加热,不要不喝,都是辛苦换来的,别浪费。还有,如果我不在,也要学着适应自己身体,学着长大。不用来找我,那里只有危险,自己好好活着就好了。原谅哥哥,你要的幸福只有自己去找了。
齐谲默念完自己的遗言,路也差不多到头了。
他用背部顶着高墙,缓缓下坠,至少该跑完的路都跑完了,上天既然没打算让他好好过日子,那也别再勉强了。
世界上总有人要受苦的,他受了,也许妹妹齐雨砚的生活会更好一点,他相信上苍是平等的。
他盯着还有些昏黄的巷子口,眼里有些迷惘。
巷子并没有被堵的水泄不通,追杀他的人也没有跟过来,巷子口空无一人。
奇迹发生了?
当然就这么判断自己被放了一条生路还是太草率了,他拖着步子重新向巷子口的方向移动。
腿部的伤正在快速愈合,虽然被铅粉影响愈合能力缓慢,但比一般人愈合起来要快的多,至于疼痛,已经不重要了。
稍稍走近了一些,他才听到非常悦耳的警笛声。
警察来了。
那也就不奇怪那群暴徒为什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简直神兵天降。
总算是撑过来了。
而且警察的位置离他相当近。
他松了一口气,心想天无绝人之路。
一排排警车就在长宁旧街停靠,不断有警察从警车里和对面的楼房里进进出出,而他所在的位置就在长宁旧街旁边。刚才那一声枪声也惊动了不少警察,不少人在四周张望。正因如此,那些暴徒才被迫撤离。
走到巷子口,一把黑色的雨伞遮住了他。
他来不及判断来人是谁,就被他快速的抱住了肩膀扶住。
“他们人还没走。快点离开,警察不是来救你的,是在例行执行公务彻查对面的会所,一会儿就会离开。那些黑衣人还在附近守着,等警察离开再折回头抓你也是轻而易举。还能跑吗?”说话的是个男声。
“尹影?”令齐谲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认出了来人,是隔壁班的一个同学,两人平时没什么交情,但他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行不行?”尹影扶着他慢慢移动了两下。
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叙旧好奇问“你为什么来了”的时候,只回答了“能跑。”然后和尹影又摸着墙跑了起来。
“别勉强。”尹影在奔跑的过程中就说了这么一句话,齐谲也就点头回应了一下。
这种时候他回答“不能跑”只是徒增烦恼,尹影不会就把他扔在这不管,他像是在此地专门来等他的。
顺着大雨跑到两人的力气都被榨干,离那个是非之地也有了一段距离,尹影这才重新扶着他进了一栋废弃的写字楼里。
“先坐一下吧,我去看看有没有人跟过来。”尹影弓着腰猫了出去,姿势不算很专业。
过了一会儿,尹影一脸释怀的回到楼里,擦干头上的水,比了个OK的姿势,把上衣脱下来拧干,齐谲也学着他的姿势把衣服拧出一汪水。
重新面对面的时候,齐谲有点支吾地问道:“你是隔壁班的尹影同学吗?”
“是我,没想到你还认识我。”尹影笑了笑。
“如果你化学考试少考点第一也许我就不认识你了。”齐谲挤出一个笑,“毕竟是隔壁班的好学生,我们班里很多人包括老师都提起过你,再说都在一个走廊,上下学那么多次,说不认识也很难。”
“哦呵呵……”尹影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继续拧水。
齐谲感觉他比自己想像中腼腆不少,虽然平时也是看起来一股弱不禁风的儒生模样,瘦削,眼睛一直眯缝着,有点睡不醒的样子。
“说起来你为什么这个时候在这里?现在都晚上九点多了。”齐谲尽量让自己平膝而靠,这样伤口会恢复的更快一点,同时又用手捂着伤口不想让尹影看到。
因为那里正在用科学无法解释的速度快速恢复,血液停止溢出,肉体缝合。
“啊,这个,其实我是受到一个委托,让我来这里保护你,正巧遇见你被暴徒追赶。呃,其实保护这个词用的不是很恰当,就是接你去安全的地方吧。”尹影将拧干的衣服披回到身上,蹲下来和齐谲相视,但眼睛也没有看着他。
“委托,保护我?”齐谲有点懵,“你早知道我要被人追杀了?那些警车是你叫的?”
“不不不,我哪有那么神通,其实都是我的委托人告诉我的,我也只是按照他的意思在这里待命。他让我来安全的带走'不死鸟'齐谲。警车大概也是他举报这里会所有违法交易才出动而来的。”
听到“不死鸟”三个字齐谲眉头立刻拧了起来,那是他不愿被外人所知的身份,以及造成他人生悲剧的祸根。
“这么说你知道我的身份了?”齐谲索性不用手遮挡伤口。
“算是吧。”尹影眼睛盯着齐谲的伤口,从他眼神流露出的惊讶之情来看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迅捷恢复的伤口。
“这伤口……果然在像不死鸟一样快速愈合,我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
“大概任谁见都是第一次吧。”齐谲苦笑道。
尹影看了下表,“天不早了,这里不宜久待,你还有伤,要不你今晚住我家吧,我家就在槐子路口,离这不远,我骑车来的,可以搭你。”
“这个……其实也不麻烦了,我妹妹还在家等我。”齐谲不太习惯住人家。
“火凤凰?”尹影又说了一个禁忌的称谓。
“你到底怎么知道这么多的?”齐谲见妹妹的隐藏身份也被他一语点中,有点不解,语气也随之加重。
“抱歉抱歉,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下次不提了,这只是与我的委托有关。”尹影抱拳道歉。
“你的委托,到底是什么样的委托?你的委托人是谁?”齐谲质问。
“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要不你还是来我家一趟吧,你刚经历那种事,我也有点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家。”尹影又说。
齐谲只能遵从,“那……好吧。可是我也没带被子衣服什么的,还有你家里不会反对陌生人留宿吧。”
“不会不会,我们俩身材差不多,你应该可以先穿我的衣服,家里还有多的被子,家人不会反对,这项委托他们都知情,放心好了。”尹影在这一点倒是展示无比的自信。
“那麻烦你了。”齐谲也有点好奇尹影的委托,毕竟事关他隐藏多年的身份——不死鸟。
槐子路口,灯红酒绿的街边,一处小小的似家庭旅馆的小屋,半截落在地下。
“广济事务所。”齐谲看着不大的门面外挂着一个破烂的牌子。
“啊,这里既是我家,也是我爸妈办公的地方,条件简陋了一点,请不要在意啊。”尹影说。
“没事没事,还多有打扰了。”齐谲跟着尹影进了事务所。
刚打开门,里面就是一股混合着酸菜和啤酒味的味道。
“喂,老爹!说了多少次了!吃完泡面和啤酒的垃圾扔到外面垃圾桶,别堆在门口!”一进门尹影就指着门口一堆垃圾大叫。
里面没有回声。
“又是喝醉了直接睡着了吧。 ”尹影怒道,转而又抱歉的向齐谲说,“对不起啊,家里人有时不太检点,搞得乱哄哄的。我爸总是这个样子,我妈肯定又窝在房间里搞她的骗人营销号上头。”
齐谲望着事务所里遍地的廉价品和打折件,心想尹影家也不像学校里传的那样光辉体面,家里是接触上层社会的名流。
大多数事务所给人的印象都是高贵,里面坐着的都是能眼通八方的大人物,直到今天齐谲才颠覆了这个观念。
“先不管外面了,来我房间吧。”尹影皱着眉头穿过各种过期杂志和垃圾摆放的会客厅。
“嗯,打扰。”齐谲将湿衣服脱下包裹起来拿在手里,尽量不把尹影家事务所的瓷砖弄湿。
“先去浴室洗洗吧,不差这一会儿工夫。”尹影又开始翻箱倒柜的扒拉床铺和衣服。
“对了,我能方便借一下你们家的电话吗?我想和妹妹打声招呼,避免她担心。”
“哦好,在那个茶几边,随便用。我先去简单收拾一下。”
趁着尹影收拾的工夫,齐谲拨通了妹妹齐雨砚的手机。
里面传来一声幽怨而孱弱的声音“喂,您好。”
“雨砚,是我。”
“哥哥?”电话那头好像不是很确定。
“对对,是我,今晚我有点事,就先住同学家里了,你一个人在家,记得早点睡觉,不要熬夜,记得把冰箱里的冻牛奶热了喝了。”
“哦。”那边小声的回复道,“今晚从酒吧那边领到离职金了吗?”
齐谲咬了一下嘴唇,回答道“领到了。”
“那我能网购一个橘子火鸡的公仔吗?特价只要五块钱。”那边好像是鼓足勇气才提起的。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款动漫形象,胖乎乎又呆萌的橘子火鸡,有时会把身子缩进橘红色的羽毛里变成一个大肥橘。
齐谲想一口拒绝,家里本来就没多少余额供他们挥霍,但想了很久,才开口道,“可以,批准了。”
“谢谢哥哥!”那边很开心的挂了电话。
齐谲叹了口气,转身来到尹影的房间里,这时他已经把房间多布置出了一床床铺。
“你身上的伤要紧吗?我这里有医疗箱。”
齐谲望了望自己已经快愈合大半的伤口,“给我几张纸巾吧。”
他把伤口旁边的铅粉认真拭去,伤口的愈合速度立即提升了一大截,之前身上血淋淋的弹孔立即被修复的宛如新生。
“这就是不死鸟的能力,我的特殊体质,快速愈合伤口与造血,我是不会被杀死的。”齐谲自嘲道。
“大开眼界!”尹影一边整理一边笑着说,“这种不死之身,也不知是多少人追求的梦想啊。从以前的皇帝到现在的普通人。”
“梦想?我宁可不要这种害人的能力。”齐谲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气氛尴尬了一下,齐谲只好又改口,轻轻说道,“有这种超自然能力和特殊体质也不见得是好事,在现实里带来的麻烦远比益处多的多。”
尹影似乎也懂,点点头,随后让齐谲先洗了澡,然后自己再洗。
齐谲用干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洗完以后身体和未受伤前已经一模一样,但偶尔还有阵阵的疼痛,不死鸟体质虽然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但受伤后的疼痛感依然会承受。
齐谲知道自己今晚挨了几发铅弹,所幸没在身体里留下弹头和破片。
尹影的房间比他家脏乱差的客厅整洁很多,仿佛沼泽地里的世外桃源,书柜里的书排的整整齐齐,床被也叠的四方正正。
房间里还有一些报刊杂志和小的工具,体育用品,东西虽然很多,房间也很小,但每一个都被摆放在正确的位置,所以即使很多也不显得拥挤。
齐谲印象里的尹影在学校做事也是这么有条不紊,他们两个班是一个化学老师,尹影是隔壁班的化学课代表,经常被化学老师作为典范用来批评本班课代表干事毛糙拖拉。
本班课代表还经常诋毁尹影是装样子讨好老师,不过看过这个房间他也能明白,其实不是装样子,尹影在哪都会整理的有条不紊,好学生会有自己的好习惯。
“喔?”齐谲突然看见尹影的书桌上摆了一些泛黄的旧报纸和剪报。
他轻轻走上前,望着报纸上夺目的标题和配图,眉头紧蹙。
那是他希望世人忘掉的过去,也是埋在他心底最深的裂痕。
羽焰山核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