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在漫天大雨中,那个不息的桥头,会有个人拿着伞温柔等候。
♤♡♢♧
“嘿,你怎么今天晚上还在这杵着?不上晚自习?”
“上班。”齐谲围着围裙,懒洋洋的答道。
他的手里正握着一根汤勺,均匀的搅拌着锅里正在翻滚的芋圆,这是在准备明天奶茶店的必备食材。
“我记得姐姐说,你好像只有周末和节假日是工作时间,今天周四不是休息时间吗?”
“加班。”齐谲又简洁的回答道。
“得了吧,奶茶店也有加班的?又不是在公司当职员。”
齐谲只是低头摆弄那群圆乎乎的小芋圆,他在工作的时候试图尽可能的保持百分之百专心,但是舒流杨从一开始就在旁边叽叽喳喳。
“那你先忙吧,我出去帮老姐整理一下冰箱。”舒流杨走出厨房,齐谲继续忙他的工作。
舒珺和其它常驻员工正在整理柜台,周一到周四晚上都是营业的淡期,过了八点以后几乎就可以收拾打烊了。
“哎,姐,我们店有加班制度吗?”舒流杨一边帮忙一边和舒珺说话。
“加班?忙的时候可能要加班吧。”
“今天算忙的时候吗?”
“当然不算。”
“那为啥把齐谲叫来了。”
“不是我叫的,只是他自己来的。”
“自己来的?”舒流杨诧异,“不会天下真有主动上门的免费劳动力吧。”
“说什么蠢话,一个小时给15块钱呢。”
舒流杨撅起嘴巴:“那为啥我一个小时只有十块钱。”
舒珺拍着她的肩膀,“人家一个小时可是不停歇在干活,你一个小时里光在奶茶店干坐着就坐掉四十分钟了,要不是你姐姐我一分钱都不给你好吗?”
“我哪是干坐着,我写作业啊。”舒流杨说,“再说了,那不是有事的时候我还是随叫随到嘛。”
“是不是天下一边写作业一边还能拿钱的只有你一个人了,妹妹。写作业能叫打工吗?”
“我这叫为自己的未来打工。”
“少贫嘴,写完作业就干活去。”
舒流杨吐吐舌头,闪一边去了。
“店长,芋圆煮好已经存放好了。”齐谲从厨房里出来喊道。
“哦,辛苦辛苦。你去店前边“哈啰果园”帮舒流杨把新进的水果搬进厨房放好。”
齐谲脱下围裙又跑到隔壁的水果店,看着舒流杨拖着一箱水果在地上滑行。
“我来吧,你这样不等运到店里水果就颠坏了。”齐谲心疼的看着地上的水果。
“老姐也不跟我说一声,我以为就是一小袋水果,结果箱子里面居然有两个西瓜,正好来搭把手。”舒流杨喘着气。
齐谲从地上把水果箱子抱起来,舒流杨无事一身轻,跟在后面,蹦蹦跳跳。
“呐,齐谲,你是自愿加班的吗?”舒流杨问。
“嗯。”
“为啥呀?为了加班费吗?”
“是,为了钱。”
舒流杨一愣,没想到齐谲回答的如此干脆直白。
“家里缺钱?”
“缺,不然为什么会来打工。”
“我以为你是要跟风体验打工生活,现在越来越多高中生课下都会有找临时工干干。”
“要说体验生活啊,那我觉得天天躺在沙发上吹泡泡才叫生活,打工才不是体验生活,只是拿人钱给人出力的一种劳动交换而已。”
舒流杨乐了,“躺在沙发上吹泡泡叫生活?这不就是懒人生活嘛。”
“但是真的很舒心,安逸又平静,我喜欢那样的生活。”
“你向往的好清俗啊,用我们班主任的话说就是没什么远大理想的哎。”
“平静的生活对我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远大理想,有的人生活中总是处处都是险恶。”齐谲说。
“嘛,不过和我一样咯。”舒流杨摇着头,“我对生活也是没啥想法的,过一天算一天咯,因为这个我还经常被班上同学笑。”
“笑什么?”
“还能笑什么,就没有追求呗。”
“你同学追求什么?”
“唔。”舒流杨用手指顶着自己的下唇说,“有的人想当歌星认识一群长腿欧巴,有的人想去做演员找帅哥男朋友,还有人想挣大钱成为富婆以后包养小白脸。”
“你同学追求的是不是过于虚幻了……以及,好像很糜烂。”齐谲有气无力的说,“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没想好啦。”舒流杨摇摇头,“大概也是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吧,最好能找个好男人嫁了,歌星演员大老板我可不敢奢求。”
“那预祝你能找到那种好男人。”
回到店里,齐谲把水果放好,又把厨房台子重新用抹布擦了一遍,店里已经到了正常的下班时间。
“店长,都收拾好了,那我回去了。”齐谲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厨房灯关上。
“店长?”没人回应,他又喊了一遍。
在奶茶店的角落里,舒珺正在打电话,语气非常凝重,而舒流杨也在一旁一个劲的摇着头,神色很沮丧。
齐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尽量的回避开,走到门口。
“鲜·啜饮”奶茶铺旁有一个可以供商厦购物者憩息的观景台,齐谲走出店门口,望着窗外。
观景台的玻璃窗上布满了水痕,还有滴滴答答的水声,齐谲推断外面雨下的不小。
“喔,齐谲,你还没走啊。”舒珺裹着一层风衣,利落的锁上了店门,舒流杨跟在后面,厚密的刘海有点散乱。
“就走了,店长,外面下了很大雨。”
“喔。”舒珺望了眼窗外,将马尾重新扎好,“交给你个重要任务。”
“您说吧。”
“把我妹妹送回家吧。她没带伞。”
“啊?”齐谲和舒流杨一同吃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喂,姐姐,我都多大了,能自己回去的。”舒流杨用极其微小的声音说道。
“湿一身回去吗?”
“但是……”
“你没问题吧。”舒珺看向齐谲。
“我……没有。”齐谲犹豫的答道。
“OK,那就这么定了。”舒珺不容置疑的说,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一百元的红钞塞到舒流杨的手里,然后对她点点头,又拍拍她肩膀。
之后像一阵飞旋的风一样撑着伞消失在夜幕里,和平时截然不同。
齐谲和舒流杨站在龙城商厦的门口,天空中大颗大颗的雨滴往下坠落。
齐谲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走吧。”
一把伞遮了舒流杨大半个身体。
“抱歉啊,我今天没带伞,还要拖你陪我走一截。”舒流杨把自己的白色书包抱在胸前,头埋在书包上,说话时失去了往日的俏皮与活力。
“没事,不耽误多少工夫,你姐姐今天不送你回家吗?”
“她呀……今天还有些其它事,就先走了。”舒流杨说。
“这样。”齐谲把雨伞微微向舒流杨的方向倾斜一些,雨顺着风从东南方向斜着刮过来,正着打伞也会淋湿她的身体。
以前和齐雨砚一起走在雨天的时候,齐谲的伞总是一直保持竖着的方向,稍微遇到起风天两人都会被淋个半身,被齐雨砚嚷嚷哥哥不会打伞,简直笨的没情商。
一来二去,齐谲也大概懂了和女生走在一起的正确打伞姿势,要时刻关注风向调整伞的方向。
“你怎么了?”沉默了半路,齐谲突然问道。
“啊,我,没怎么。你觉得我怎么了?”舒流杨像突然炸醒一样说道。
“呃,只是突然感觉你蔫了好多。”
“我没事……可能是有点不习惯有个男生在我旁边打伞。”
“哦,放轻松,我是好人。”
“我知道,你怎么那么淡定。”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地方吗?只是打个伞而已。”
“你给其它女生打过伞?”
“为什么这么问?”
“打伞的姿势好专业,我根本淋不到雨,就像给女……生打过伞一样。”
“很多次。”
“很多次?”舒流杨的语气立即突变成嫌弃状。
“是我妹妹啊,怎么不可以吗?”
“哦,你妹妹啊,亲妹?表妹?”
“姑且算是亲妹吧。”
“什么叫姑且?”
“那就是亲妹。”
“说起来,你为什么想留在姐姐的奶茶店打工?听说你签的是长期工。”
“环境很好,工资待遇也还可以,还不会和学业起冲突。”
“以后你想一直留在这里吗?”
“如果可以,我想。”齐谲望着落下的雨滴说,“我希望这里是漂泊的终点。”
“怎么还念起诗了。怪人。”
“回去晚了你爸妈不会怪你吗?”
“不会,家里只有我妹妹。”
“你爸妈呢?”
“走了。是那种走。”
“抱歉……我不该问的。”舒流杨捏着自己的书包带,愧疚的说。
“没事。”齐谲一直面无表情的望着天空中雨的方向,好调整伞的倾斜度。
“所以你才想要努力打工挣钱吗?”
“是,我是家里的顶梁柱,我要照顾好我妹妹。”
“真羡慕你妹妹有你这样的哥哥。”
“你姐姐对你不是也很好吗?”
“当然,嘛,但有个哥哥也不错了呀,哦呵呵,如果有的话,我全都要。”舒流杨傻笑道。
“有够贪心的。”
“有没有听过那句话,女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没有,但听起来好可怕。”
抽抽搭搭的雨声逐渐转化成淅淅沥沥的声音,两人并肩行走在霓虹灯下的人行道上,与来往的一把把不同颜色的伞擦过,有些紧张的气氛逐渐缓和,舒流杨抓紧的包也慢慢松开。
齐谲低下头去看她,她的个子大约只到他的鼻尖,身体很娇弱,这也衬得她可爱的外貌,她的头发梳的有些零乱,头顶的黑发缠绕在一起理不清,蓬蓬的,齐谲有种很想伸手摸摸的感觉。
但也只是想想,以他们的关系显然这样做不合适。
舒流杨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便抬起头,与齐谲的目光对视,在霓虹灯光和雨滴反射的光中。
齐谲立即撇开了目光。
“你在学校的有很多朋友嘛?”舒流杨问。
“不,很少,屈指可数。我不擅长和别人交谈。”
“我想也是,你看起来有点呆呆的。”舒流杨突然抿嘴笑道。
“你可以说我老实。”
“不,就是呆呆的,你看你也不怎么笑,老实人是会笑的,只有呆呆的人不会笑。”
“我会笑啊,我又不是面瘫。”齐谲挤出一个很丑的笑容。
“你这样不叫笑啦,你这叫演,只有发自内心的开心才会是笑。”
“看样子你是每天都会开心咯。”
“啊?”
“我看你总是两句话不离就咧着嘴巴在哈哈笑。”
“那是因为我笑点低。”说完舒流杨又露出平时一贯的笑容。
笑起来的样子是挺可爱的咯,齐谲心想。
“但也不是总是会笑的。”
走过一条条路,转过一道道弯,风景轮换。
“快到月桥了。”齐谲望着在前方依稀可见的一座拱桥。
据舒流杨说,她家就在那座桥的另一头的小区。
月桥是南徐市一座颇有年代感的桥,建成至少有五十年的历史,桥下流过潺潺月溪水,桥很宽,可以允许四辆轿车并排通过,若不是雨天,桥上会有很多赏景的游客和赶夜市的小摊。
舒流杨又开始警惕的攥着自己的书包背带,之前好不容易消解的紧张感再次降临。
“怎么了?”
“没事。”舒流杨伸出手往外伸了伸。
雨几乎停了。
“雨停了,剩下点路我自己走了。谢谢你今天送我回家。”舒流杨急促的说道。
“啊……小事一桩。”齐谲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同时也伸出手,“我再送你一截吧,反正也快到了,现在外面还有些雨。”
舒流杨的目光望过月桥,有些慌张,摇摇头,“谢谢你,就送到这吧,明天见。”
她不等齐谲回话就抱着包跑了出去,像是逃难一样,手里还一直攥着舒珺给她的200块钱。
“喂!”齐谲试图叫住她,但她娇小的身影已经跑出数米远,在朦胧的雨丝中颤抖。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她正常的状态。
齐谲心想。
今晚从那个电话打完开始舒流杨的状态就一直是异常。
他循着舒流杨看向的地方望去,在桥头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打着伞,抽着烟。
是她爸爸来接她的吗?
喔,难怪说送到桥头就别送了。给她家长看到是有些不太好。
齐谲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就打算转身离开,他的送达任务已经完成,只要发个短信和舒珺说一下就OK了。
但是背过去的身体只在短信发完后又背了过去。
甚至一点点的,又在往桥中心移动。
能听到……大声呵责与不屑的谩骂,以及,感受到在朦胧细雨中涓涓流出的莫大悲伤。
继续看下去,就会看到笑容背后的悲哭。
齐谲抓着被雨淋湿的月桥。
原来不是有家庭就会幸福。
雨声又大了,盖过了世间的哭声。
齐谲在桥中央的位置驻足良久,直到看着一个娇弱的背影跌跌撞撞的在大雨里消失,他想去拉,却恍然间又站住了,最终没在月桥上迈出去一步。
他没有在最后的一点点路途里把舒流杨送到家门口,让她穿着干净的衣服。
短信里还留着给舒珺的短信,上面写着:已平安送达。
但现在看来就是个谎言。
倘若和舒流杨告别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离开,或许就不会看到那些画面,可以安然自若的回到家,结束一天的学习生活和工作。
可终究是多此一举的全看到了,于是也明白舒流杨那么紧张的原因,真是个悲伤的理由。
回到家的时候,比平时晚了很多,齐雨砚已经睡了,桌上留着她泡好的牛奶,但冷的很彻底。
齐谲把牛奶稍微的加热,重新喝下肚,味道与第一次加热时稍有不同,齐雨砚一般会算好哥哥回家的时间,在他刚回来的时候就能准备好一杯热腾腾的牛奶,今天是个意外,齐谲没有按照发送给齐雨砚的时间准时回家。
齐谲没有按照预定的要求完成任务,也没有按照预定的时间喝上热牛奶,注定了今晚也无法正常的入眠。
一记响亮的耳光,被横空夺取的钱财,任娇小的女孩在雨中独自摇曳……齐谲在床上按着太阳穴,那些画面像蔓延的黑夜不断侵袭进他的脑海。
直到最后,他才饱含愤怒的低骂了一声:“亏她还喊你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