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们听不到她灵魂深处的孤独,请把她脆弱的人生交给我,拜托了。
♤♡♢♧
梁渡坐在病床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吸汗衫,手里捧着一本《安琪拉的灰烬》。
他身旁的桌子上空空荡荡,除了水杯什么也没放,身处病房,家里也没个人来探望,处境真的惹人唏嘘。
不过梁渡似乎并不介意,也习惯了。他微微侧身,从床上下来,很礼貌的给尹影倒了杯水。
“不麻烦了,你现在这样还让你为我倒水,太勉强了。”尹影连忙接过。
梁渡摇摇头,“明天就差不多能出院了,不要紧。你是听齐谲说的吗?”
“不……我也没想到是你生病住院,早知道也该带点东西来了。”尹影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不好意思道。
“无所谓,东西不重要,心意才重要。”梁渡微笑。
他挂上自己冰蓝色的耳坠。
“这个给你。”
尹影从怀里掏出一块四方正正的手帕,上面绣着那只衔着使君子的凤凰,绣的栩栩如生。
梁渡笑了,“你喜欢绣这个?”
“当然不是,是你朋友让我转交给你的,我也是听她说来看望朋友才和她一起来的。”
“哦?我的朋友。”梁渡小心接过这幅手帕,端详着,“是女生绣的吧,一针一线好像很用心的,我可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细心的女孩子。”
“是齐谲的妹妹让我给你的。”尹影老实交待。
梁渡猛然抬起头,瞪着尹影,表情又惊又喜,“齐雨砚吗?她来了?”
“在外面,好像不太愿意进来。”
梁渡望向房门上的小窗,一道暗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连忙跑了出去。
“齐雨砚!”
推开门,走廊里已空无一人。
“火羽Kitty!”
“齐雨砚!”
他又喊道。
无人应答。
“怎么了?她不在吗?刚才还在门口等的。”尹影走到门口,四处张望。
确实没人。
“不,我刚才好像看到她了,就在窗口,一闪而过,不会错的,她的头发有些暗红,认不错的。”梁渡肯定地说道。
“我去找她,医院人多又杂,一个女生容易出事。”尹影急了起来。
这个时候放着一个移动的人肉火炉乱跑又是在医院伤患那么多的情况下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
“我也去。”梁渡披上衣服。
“你还在静养,先休息。”
“不要紧,早上的时候基本就痊愈了。”梁渡急切地喊道。
“快走吧!”他拍了一下尹影,率先跑出病房。
啧,没办法了,要是齐雨砚在医院闹出其它事就不好了。尹影心想。
他和梁渡跑到护士台,急切地问道,“请问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双马尾,头发有点红。”
“喔,看到了,从这边跑着下楼了。等等,梁渡先生,你现在还不能下床,身体还未完全康复,随时可能出现……哎!回来啊!哎!别跑!”
梁渡不听护士叫喊直接顺着楼梯往下冲。
“一个一个的,都这么麻烦!”尹影也叫不住梁渡,也只能跟着往下跑。
“麻烦借过!麻烦借过!”越往下跑人越多。
“看到了!齐雨砚!”
梁渡在一楼大厅看到了那个焦急地往外奔跑的身影。
转身回眸,与他眼神碰撞。
“等一下!”
齐雨砚迟疑了一下,只朝他微微一笑,摇摇手,向外跑去。
“等一下!火羽Kitty!”
“这个小伙子干什么!大喊大叫的,往旁边靠靠,没看到运东西呢!”医院的搬运工推着两辆装满药品的车往病房运送,正好挡在了他和齐雨砚的中间。
“喂!”
等搬运工推着车悠然的从他面前穿过,他才重新拔出腿往外跑。
齐雨砚的身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尹影跟了上来,“大概已经出住院区了!”
“快走!”梁渡忽然感到身体一阵麻凉,捂住心脏。
“没事吧!”
“还好还好!”
“身体不舒服就回去,我去找她!”
“我没事。”
两个人一路边跑边问,跑出住院区,又向医院外跑去。
街上飘落着秋日的梧桐落叶,环卫工人来不及清扫,任凭它们在地上金黄灿烂。
“分头吧,你东我西,记一下我的电话。”尹影说道。
两人分别往两个反方向跑去。
齐雨砚踩着一地的零碎落叶,在秋日晴空里,在树叶缝隙间透射的暖暖微光中,躲避与狂奔,内心却无比矛盾。
终于是跑不动了,她扶着一棵树停了下来,喘着气。
“齐雨砚!”后面有人追了过来,喊她。
“梁渡……”
她惊恐地回过头,但表情却很期待。
梁渡捂着心脏,一路跟来,冰蓝色的耳坠如同他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
“怎么了?不是才来吗?为什么就要跑开呢?”
“我……”齐雨砚一步步后退。
梁渡没有跟上去,站在离她刚够喊话的距离。
“谢谢你的手帕,我珍藏了!自己做的吗?”
齐雨砚点头。
他笑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昨晚没来得及在线上回复你消息,身体有点累,先睡了,抱歉啊。”
“不……不要紧。”齐雨砚细声地说。
“喂,到底怎么了嘛,和上次见到你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啊,怎么开始扭捏起来了?我们,应该……很熟吧。”
齐雨砚背过身。
“生我气了?”
“不,没有!”
齐雨砚朝路边招了招手。
像招来了一片夹杂秋日忧伤的风。
在她的旁边停下了一辆Taxi。
她拉开门,没有犹豫跨了进去。
车窗反射着泪光和女孩脸上的忧伤。
“火羽Kitty!”梁渡冲了上去。
“对不起我擅自闯了过来,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保重身体哦,梁渡店长……不,梁渡。只是,我们不能再见面了,不然一定会有人受伤的。我既是来看望你的,也是来说再见的,但是原谅我的自私,我希望我们在另外的虚拟世界里还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会受伤?再见?什么意思啊!解释一下,齐雨砚!火羽Kitty!”梁渡伸出手想去抓车门,可被她提前关上了门。
“走吧!师傅。”齐雨砚向司机师傅催促道。
车甩出尾烟,若隔绝的绳线,把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可恶,为什么,不能再见面了!什么意思啊,回答我啊!”梁渡横空一拳锤在坚实的树干上,霎时那一小块树干化作一块坚冰,铮铮破碎。
“如果你们在网上真的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那就保持这种状态好了。”尹影从背后走过来,看了一眼那块剥落的冰晶树皮,“在线下走的太近反而可能会步入极端,我想她已经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我们只能做线上的朋友?在现实生活里,我们就一定要形同陌路成为两个世界的人吗?尹影你知道她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吗?”
“算是了解吧。回去安心养病吧。”
“拜托你了,告诉我,齐雨砚的身上到底背负了怎样的过去。”梁渡攥着尹影的衣服。
“我不会说的,我答应过他们兄妹俩保密。就算你求我一万次也没用,如果你真想知道,还是亲自去问她吧。”尹影扶住梁渡,往医院搀,“你的身体真够冷的。”
“你需要钱吗?我可以买……”
尹影耷拉下脸,“这种无意义的收买还是免了,会降低我对你的心里评分的。”
梁渡停在医院外的栅栏围墙前,咬的牙齿咔咔直响,像是从深渊里发出沉闷的咆哮,“一个个的,都自命非凡,齐谲也好,你也好,都知道齐雨砚悲伤的原因,却都袖手旁观!可是如果你们什么都不说!我拿什么来报答她!拯救她!你告诉我!”
他反手拎起尹影的衣领,情绪释放出来,“你们不知道吗?那个女孩子在多少个无助的夜晚,只能一个人抱着抱枕哭泣,看不到未来,无法说出痛苦,独自品味孤独!你明白吗?连冰冷的文字里都能读出的一个人的压抑?像牢笼里被囚住的莫大的悲伤。好不容易的,有人明白她痛苦的原因,却又这么轻易的想要无视,如果你们拯救不了她,把原因告诉我,我来拯救!”
“拯救?!”尹影轻蔑一笑,“说的好听,难道又是拿钱去解决吗?给女孩子买点花衣服小包就算能拯救了?”
“我和那些花花公子是不一样的!”梁渡吼道。
“那你害怕怪物吗?”尹影卸下梁渡的手,拍拍衣领。
“你会愿意拯救怪物吗?”他又问。
“不许你这样说她?她哪里怪了?她是个好女孩!”
“好在哪?因为漂亮吗?所以你才想拯救她?你是财团的少爷,以后会遇见很多比她好看漂亮一千倍的女孩,那时候你还会从容的说出这句话吗?”
“当你某一天发现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女孩,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你还会义无反顾的把她拿在手里而不去捡拾更加温柔的百合花吗?拿你大少爷的眼光去看这个女孩,免了。你的未来会有更好的选择,离她远点,对谁都好。”
“不,不会。她曾经在低谷的时候帮助过我,让我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光,现在我不能看着她一天天沉浸在自己的孤独世界里,我一定要拯救她,既是我的报恩,也是我的承诺。我答应过她,在将来的某一天,当她摇摇欲坠的时候,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冲上来扶她一把,我们约好的,请无论如何,相信我!”
说完梁渡身体一晃。
尹影望着满地的梧桐落叶,用手搀住梁渡,喃喃道,“这样啊。”
回到病房,他把梁渡扶到病床上。
“抱歉,说了些过分的话,不要在意。”尹影给他倒了一杯水。
“我也是……说了些任性的话,只是我真的很放心不下齐雨砚,她最近的精神状态并不好,我知道她和齐谲关系很好,有齐谲照顾她。身为一个外人,也不该过度插足他们的生活,可终究放心不下。”梁渡垂着头。
“关于他们的事我依然不能透露一个字,这是我接受的委托,是我的工作,我要保护好这一对兄妹,希望你能理解。”
“嗯。”梁渡轻轻点头。
“今天的事我看在眼里,会只字不说。但我希望你还能像平常一样,以一个朋友的身份面对齐雨砚,在网上陪她聊天,有一天你会得知真相的。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如果你真心想拯救齐谲的妹妹,努力去做,别气馁,我会支持你的决定。”
“多谢了。”梁渡用细长洁白的手指摸着那块手帕上绣着的凤凰。
“先休息吧,以后再打扰。对了,有件事想告诉你……”
尹影走出病房,拨通新加入通讯录的齐雨砚的电话,确认没事后回到了学校。
“尹影,听说你出去买化学材料半路英雄救美?翘了两节课?哇,干得漂亮。”
“没想到尹影你还有这英雄气概呢!”
回到班级的时候,已经尽是这种褒贬不一的评论了。
尹影无视了全部的评论,一个人径直走到了无人的长廊。
“White Feather先生吗?关于之前的委托的内容,我想,可以把其中的一些的内容设计的更大胆一点,虽然会有风险,但是……我想您提到的保护,并不是单纯的保护他们的安全,您更想表达的,是保护他们本该正常的人生吧……”他说着自己内心的想法。
White Feather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如果能做到的话就拜托去实现吧。你说的对,他们的青春也该有自己的颜色。放生凤凰,真是一条大胆的想法,不过我同意了,这个责任,我可以和你一起承担,不过别玩砸了,我们输不起。”
“感谢您的支持。”尹影说道。
他放下手机。
“你也有一个人想趴在这里思考人生的时候啊。”齐谲从远边走了过来。
“当然了,不过思考的并不是我的人生,是我们的人生。”
尹影朝他笑,迎风而立,内心波涛汹涌。
呐,齐谲,我知道现在的你一直像个荒原上孤高的战士,带着家人为了生存坚毅的活着,庆幸每一天都能看见夕阳,祈祷下一天的黎明。
但是荒原般的生活只会伴随无尽的孤独,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这份孤独就会慢慢把你和妹妹的内心撕裂开,变成两个更加独立的个体。
你们只是为了求生依偎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个体,却很难彼此听清对方的声音。
你说过会保护她的安全,会让她幸福。你又说,现在的她,已经逐渐适应这种生活,享受着和平的安逸,是你们最好的出路。
不,并不是这样,你错了,这是你自己的臆想。无意识间,你被自己妹妹的善意伪装欺骗。
她制造了一种享受和平的满足让你安心,又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孤独。你用全部的努力去维持和平让她安心的生存,让自己释怀,假以安慰。没错,我说的是生存,不是生活。你漠视了她的内心,你也漠视了自己的内心。
为了艰难的生存,你把自己和她逼向了更深更远的荒原,隐藏起来,觉得这样就好。
如果今天你能站在那棵梧桐树下,在满地落叶堆积的街道看到那个女孩脸上的泪痕,在天桥上看着她一个人因为默默离开家门就心怀负罪感的时候,就该知道,这不是她要的幸福,她也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很满足。
在更深更远的荒原那头,等待你们的不是解脱,而是更加可怖的黑暗。
齐谲,你不能逼迫自己,更不能逼迫齐雨砚,你们抬起头的时候,应是满天星光。
如果说,那个能带着齐雨砚走出荒原的人或许已经出现,你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