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碎的岛屿终究会找到海，慢慢亦漫漫。
♤♡♢♧
“一分五十！”
齐谲冲过了终点线，尹影摁下秒表，喊道。
还有一周的时间就是校运会，各班参赛人员都在积极备战，寂静的操场比以往喧嚣不少。
“练了两个礼拜才进一步一秒，我觉得我们交接棒已经比一开始更加熟练了。”齐谲擦着汗说。
“嘛，国家级比赛里面很多人训练几年才为了进步零点几秒，我们才训练两个礼拜就能多跑快一秒，已经很不错了。”尹影安慰道。
“也没说错，今天就训练到这里吧，腿有些酸了。”
两个人走进体育更衣室，脱下运动服，换上平时穿着的衣服。
“今天要打工吗？”
“不用，到校运会结束之前我的打工时间都比较自由，似乎店长也希望我能在校运会上跑个好成绩，所以给了我时间训练。”齐谲说。
“哎，看来这次校运会也不止我一个人对你抱有期待啊。”
“饶了我吧，我原本可不想出那个风头。要不是你拉着我……”
“最后你还不是答应了嘛。”
齐谲耸耸肩，“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没有在绿茵场上奔跑过的高中生活是不完整的吧。”
“是呀。”尹影穿好了鞋子，背上书包。
“哦对了，尹影今天你有事吗？”齐谲忽然问道。
“没有啊，怎么了？”
“要是不介意的话，今天来我家吃个饭吧。”齐谲邀请道。
尹影咧开嘴，“哎，好稀奇啊，你竟然会主动邀请我去你家吃饭。”
“之前一直受你照顾，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学习上，就当回礼了。”
“哪有哪有，也太客气了你，我们不是朋友嘛。”尹影抓抓头。
“朋友嘛……”齐谲逆着光线，微笑着低语，“也好。”
公交车一路颠颠簸簸，尹影和齐谲各抓着一个门把手，相视站立。
“三年前，我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芜，没有楼房，没有树木，花草，人，生命。”
尹影看着车门外的风景，绿树香榭，亭台楼阁，人来人往。
“没想到只要三年，这里就会有这样的变化。”齐谲笑道，“这座城市让我看到了很多可能性。”
“你不想看看三年后的这里吗？”
“当然了，如果可以的话。”
“当然可以了，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几年，都没看清它的全部样子，你来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三年，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的变化，听我爸妈说，南徐二中现在的地盘，十五年前还是一所奶牛场。”
“奶牛场？”齐谲一愣。
“曾经的这里全是荒地，只有丛生的杂草，可是只要用心去等三年又三年，荒地也会成荫。小时候我爸妈曾经带我来这里踏青，问过我，你希望以后的这里会变成什么样？”
“你怎么回答的？”
“唔，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我希望这里变成一所像天堂样的地方，我会在这里遇见重要的朋友，我爱的和爱我的人。”
“没想到你小时候还很Romantic（浪漫）。”
“现在也有一点，不过可能读书读傻掉了，也不想说出来罢了。”尹影说。
他转而又问，“齐谲，你带你妹妹看过这座城市吗？”
齐谲想了想，摇摇头，“很少，她一般都宅在家里，而且近几年她身体的状况不太稳定，不想惹出太多事端，偶尔有空才会带她去周郊爬山或者野游，但也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
“你觉得这样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的，也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就像在公交车上随便一个刮擦都会有很大麻烦。”
尹影说，“你能看到这三年里城市的变化，能感受绿茵场里的青春，能在学校里听书声琅琅，你的妹妹却只能窝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通过网络触碰没有温度的世界，不觉得残酷吗？”
“这也是无奈之举，现在的她接触更多的人只会两败俱伤，小时候她的体质让她被曾经的朋友们疏远，孤立，在她的心里留下了很大的创伤。如果不想让她这层伤口再疼痛起来，还是从根源上不要再接触其它人就好了，在网络的世界里，她才能和所有正常人一样，说话，交流，她不会伤害别人，也不会有人伤害她，对她来说，这是最好的出路吧。”
“把她关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既不会愈合她过去的伤口，也只会平添新伤。”
“新伤？”
“无形却最疼的伤口，孤独。”
“不要紧，我会陪着她的。”齐谲轻轻地说。
“你觉得，不要紧吗？”
“嗯，她虽然有时会很任性很叛逆，但还是很听话的，她会理解我的想法的。”
尹影叹口气，又看向了窗外。
恰恰是这种理解，才会让她受伤。
“呐，齐谲。”
“怎么了？”
“这周你们奶茶店的团建，叫上齐雨砚一起去吧。”
“你在搞笑吗？游乐园那种地方，又是周末，她怎么去得了。”
“她去过游乐场吗？”
“唔……没有，我没带她去过。”
“那就去一次吧，我记得只要在情绪稳定的情况下不让她和别人发生身体接触就不会有人发现她的特殊体质对吧。”
“是这样没错的，但这种事很难保证，验个票，排个队，人多的时候推搡一下，指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把别人烫伤了，况且这次团建还有舒流杨，店长，女生之间不是最喜欢粘在一起吗？尤其像舒流杨那种……”
“你觉得他们即使知道了你妹妹的特殊体质后也会像她以前遇到的人一样疏远她吗？”
“我不清楚他们是怎样的人，但我不想再去冒险试一次了。”
“在现实里你不希望你妹妹交到朋友吗？”
齐谲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她有我就够了。”
之后便是一直沉默到下车，不到半米的距离里空气布满凄冷。
“这里就是我家。”齐谲把尹影领到自己的廉租房前，敲了敲门，然后用钥匙打开。
“屋子有点挤，不过随便坐。”
房间里探出一个脑袋，一头红发落了下来，火红色的发梢格外亮眼。
“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尹影，之前提起过。她是我妹妹，齐雨砚。”
“你好。”尹影微微笑，换上拖鞋。
其实他和齐雨砚之前已经见过一次，所以陌生感没有那么强。
“你好……”齐雨砚两手抓着墙，只伸出半个头。
“她有点怕生。”
“不是……”齐雨砚否认道。
“没关系，等等，什么怪味？”尹影皱着眉头。
“哥……绿豆汤烧糊了……”她羞红着脸说。
齐谲“哎！”了一声，赶紧往厨房跑去。
过了一会儿一脸不悦地从厨房抱着锅走了出来，“不是说了稍微看着点也不会糊了嘛，今天都说了有客人要来了。”
“算了算了，都秋天了，就不喝绿豆汤了。”尹影打圆场道。
“对不起……”在齐谲面前，犯错的齐雨砚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什么时候还添了粗心的毛病，唉。”齐谲把那锅里的黑糊糊处理掉，然后围上围裙，对齐雨砚说道，“来帮个忙。”
“尹影抱歉啊，出了点小问题，你先随便坐一下。”
“哦，没事，你忙吧。”
齐谲带着齐雨砚进了厨房，一会儿就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
尹影端详着这昏黑的小屋子，破落的茶几上摆着几本教辅，沙发上还横七竖八的躺着些小布偶。
房间虽小但很干净，这兄妹两人一定平时一定不遗余力的让这个居住环境一尘不染。
房间里还挤着些毛巾，旧衣服，茶杯，个人用品，一摞归一摞，一堆归一堆，分的很分明，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哪些是属于哥哥的，哪些是属于妹妹的。
属于妹妹的无论是从档次上还是数量上都盖过哥哥一头。
齐谲的蓝色毛巾用的快没了毛，而旁边的粉色毛巾却像才不久换的一样。
齐谲自己的书包旁有个粉红色的背包小布袋，那天见到齐雨砚的时候，尹影也见过她背在身上，很新很粉萌，上面还有自己的亲笔画。
阳台上竟然很整齐的摆了两三盆多肉植物的盆栽，很难想象这对兄妹在这个黑暗的屋子里还有心情去侍弄植株，不过它们却长势良好。
这个家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馨感，但又显得异常冷漠，如果要用颜色来形容这个屋子的话，应该是灰色里带着一点暖黄色。
尹影站起来走走，毕竟是来做客的，也不方便贸然进入主人的屋子里，他只是站在外面透过未掩的木门朝里看去。
齐谲的屋子比客厅要简朴，除了一个柜子，一张床，一张木桌，什么也没有。
齐雨砚的屋子装点的要更加像一个迷你的王国，有精致小巧的床，两个自己亲自装饰的大柜子，一台工作用的写字板和电脑，上面摆着各种插画。她是个很有情调的女生，把自己的屋子用各种能用到的材料装点的像个童话王国一样，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记住这个格调的设计。
每个女孩其实心里都会装着一个童话梦吧。
尹影扫过一眼便被这种装饰的房间吸引住，不过女生的房间还是不忍再看下去，况且床上还有换下来的内衣，再走近点可能会被当成一个偷窥狂轰出去。
已经有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尹影估计也要到开饭的时候了，趁兄妹俩没发现还是赶紧撤出来比较好。
“好香啊！”
饭桌上，热气腾腾，三菜一汤，三碗米饭。
齐谲从厨房端出三杯果汁，精心调制的，从齐雨砚期待的眼神里就能看出平时在家齐谲是不做这些的。
“没想到你这么会做菜啊。”尹影惊喜地说。
“不是，这里大多数都是雨砚做的，我只是放了一下调料，我做菜水平一般，只能说能让人咽的下去。只有果汁是我调的。”
“好棒，好久没吃这种家常菜了。”尹影大快朵颐。
齐雨砚细声地说：“慢点慢点，也没人跟你抢的。”
“你们家平时在家不烧饭？”齐谲好奇道。
“很少啊，都是叫的便宜外卖，或者泡面饼干，我只会做蛋炒饭，但是吃两天就会腻掉。”
“也是啊……”
齐雨砚感觉哥哥在看着自己，转过头摸着自己脸，问，“怎么了？”
“呀，不是，只是觉得今天你有点反常。”
“反常？有吗？”齐雨砚慌张的开始全身上下翻兜。
“没有，我是说，平时你跟房东秦姨说话的时候都会紧张，今天你第一次和尹影见面，居然这么淡定。”
“可能是尹影哥比较亲切……”齐雨砚低头呢喃道。
尹影差点一口饭喷了出来，“哦呵呵呵……”
齐谲没有任何反应，点头附和道，“我赞同。”
“喂，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齐谲往自己嘴里送菜。
尹影歪着头，也只能接受“亲切”这样的赞扬。不过他一副书生气息，白面柳眉，若是带上黑框圆眼镜后，整个人更像是民国时期的年轻小先生，确实第一眼望上去都会让人觉得很亲切。
饭桌上的气氛很微妙。
齐谲和尹影时不时的开**谈，齐雨砚坐在一旁低着头吃饭，和齐谲交谈甚少，齐谲只是偶尔关心的问“够不够吃，饱没饱，烫不烫”这样的话。
从当一个保姆的角度来看是很贴心了，可是除此之外，就没再问出什么家常味的问题。
好像只要齐雨砚外表不受伤的坐在这里，对于齐谲来说就能完全的放下心。无论她是低着头，还是偶尔望向窗外，还是抠着自己的手，还是她欲言又止，齐谲都一律的无视了。
说果汁好喝的是她，问哥哥你们今天上了什么课的人是她，最先开启校园话题的人是她，她永远站在他的角度去揣摩他的人生，问他生活的的点点滴滴，可他只是机械的回答，从未过问过一句，“你今天画了什么画？今天认识新的朋友了吗？”
从细节里，她能走进他的世界，他却抓不住她的内心。
这样的日子真的只能叫“生存”，不能叫“生活”。
只要一顿饭的工夫，尹影就能慢慢读出这兄妹俩的生活。
就像在冰上行走那样，他只会关注她脚下的冰有没有破碎，有没有滑倒，却没有问过她踩在冰上冷不冷。
想起那天她私自跑出来叛逆却怯懦的样子，想到梁渡从另一个世界展示出来她内心无法掩饰的孤独，想到在互相记录电话号码时看到的通讯录里寥寥几个名字，以及她在人流攒动的梧桐街道上，说着的那句让耳膜都能流出泪的独白。
“在这么漂亮的城市里，如果有人有多余的幸福和拥抱，能不能乞求也分给我和哥哥一点。我们不想做被唾弃的怪物，也想被神明眷顾，也想……不那么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