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站立在巨大的七色琉璃窗前,老修女双手放在背后道。
确认过合作关系之后,多萝西答应了杨雨的要求,准备回答她的某些疑问。
“关于魔女狩猎行动戛然而止的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由于拉斯普廷的缘故,我比这更早两年就离开了狩魔猎人的队伍,带着丈夫来到了克洛索丝教堂……倒不如说三十年前的事情,身为纯血种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吧?”
血族的寿命和记忆力都远远超出人类,在多萝西看来是这样的。
然而她并不知道,莎莉安娜本人早已逝世,在银发少女体内的竟是来自异界的灵魂。
如今,杨雨的大脑里根本不存在魔药师的记忆,只剩下十万本魔药书的知识储备,以及制作魔药的肢体动作。这样的她不仅不知道三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就连其他血族同胞的下落,都在寻找的路途上步履维艰。
“我因为某些缘故,被迫居住在了远离人世的地方。”
尴尬地转过头去,杨雨半真半假地扯谎道,“血族的时间观念毕竟和人类有所差异。等到我离开隐居之地,才发现已经过去了百年光阴,魔女狩猎不知何时也结束了,连曾经那些血族的同胞们,都早已不知去向。”
“我和我丈夫加入狩猎的前线,是在战争的末期。”
老修女无奈地叹息道,“当时的回忆很大程度模糊了,唯独对于教会不愿意拯救我丈夫的愤恨与失望,始终铭记在心。可若硬要说血族的下落的话,我有个无法确证的情报,不知对你而言是否愿意接受,纯血种的小姑娘。”
封闭的教堂二层平台上,多萝西抿动苍老的嘴唇。
“……”
听到那段低沉的话语的时候,银发少女的瞳孔逐渐放大,仿佛时间都凝滞了起来。
※※※
结果整个下午,杨雨都闷闷不乐地坐在教堂的后院发呆。
沙漠边缘的干燥的风,从克洛索丝城墙外扫下。
它将庭院中蜷曲泛黄的落叶盘起,围绕着少女的银色长发打了个旋,最终无力地落入井口,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血族的最后一座城堡,已在三十年前被圣山教会剿灭,所罗门洲再无纯血种的存在,”多萝西的话语回荡在耳畔,“不过纯血种的小姑娘,你的存在显然推翻了这个说法,所以也不需要太悲观,说不定有像你一样隐居在别处的纯血种活下来了呢?”
不可能的。
莎莉安娜是唯一一个从包围网中逃脱,并且成功抵达沙漠,在瓦尔基里沙海的中央建造了木屋的血族魔药师。
所罗门洲的每个角落都有狩魔猎人的追捕,除非像莎莉安娜那样闯入瓦尔基里沙海,剩下的方法便只能乘船远行,逃亡其他几座大陆罢了。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像莎莉安娜那样抱着必死的觉悟,以及隐居百年从未被人类发现的幸运。藏身在其他地区的血族很快就会被找出,被圣殿骑士攻破最后一座城堡,因此多萝西老太婆所说的情报,极有可能是事实。
……不,其实从真正意义上来说,莎莉安娜早就死亡了。
如果不是她穿越到了魔药师的身上,纯血种也不会出现在多萝西的面前,而是在地下室的棺材中慢慢变成灰尘。
可是这样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
假如纯血种在三十年前便已灭亡,莎莉安娜却仍然对外界的事情无知无觉,继续着克服吸血诅咒的实验,以至于她最终付出生命代价所换来的这具身体,又意味着什么呢?
能够克制吸血欲望的她,是孤独燃烧的蜡烛。
然而世上最后的薪柴已经消失。
既然如此,蜡烛点燃自身又有什么意义?
杨雨的身体是魔药师牺牲自我的成果,可是如今却已再将希望带给其他的血族,这让她对自己的目标产生了怀疑,甚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过的迷茫。人生的意义立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无穷无尽的空虚,以及深陷黑暗的寒冷。
“莎莉安娜……”
捂住胸口,感受着这具身体所传来的热量,杨雨愈发地不甘。
为什么?
“为什么?”
沙哑的少女嗓音从喉口传出,但是杨雨却感到了违和,仿佛重新意识到了这具身体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一个早已死去的血族魔药师。
“为什么我还活着?”
真正的杨雨早在华夏国X市的地下铁中死去了,莎莉安娜也为了无法实现的梦想,离开了人世,所以她既不是杨雨也不是莎莉安娜。
那么如今存在于这具身体中的,究竟是谁呢?
被华丽的外衣所包装起来的,早已腐坏变质的灵魂。
在悲伤而温柔的愿望之中,逐渐迷失的不被爱怜之花,直至重生的无声祈愿。只是因为一系列无法理解的原因,硬生生拼凑了起来,外表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内部却已是扭曲的亡者,没错,这就是现在的她。
银发少女扶着石台站起身来,脸颊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她的视野在晃动,犹如应证着她的想法般,逐渐变得色彩混乱起来。少女的身体无比冰冷,感受不到阳光所带来的温暖,却沉重得嵌入地面。
越是思考,就越会陷入疯狂。
她看到无数双黑色的手,从地下伸出,拖拽着她的脚踝。
那些无名的血族同胞,临死之际都没能等到克服吸血诅咒的希望,便已被教会狩猎殆尽。他们发出了亡者的叹息,既有愤怒也有贪婪,向仍然活在人间的她表示不满,要将无法完成事业的她带到相同的归处,远离这个不属于亡灵的人世。
银发少女害怕了。
“不要这样,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你错了。”
亡灵们反驳说。
“你是错误的存在,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你,出现在这个地方是不合理的,所以为了纠正它,我们必须将你带到正确的归宿去。”
反抗着脚踝上传来的强大力量,银发少女惊慌失措地向前跑去。
然而在跑动过程中,她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下沉的事实。
地面软化成了黑漆漆的泥潭,吞噬着少女的双足,紧接着攀爬到腿部,腰部。她越是挣扎得剧烈,那团黑油就越是黏住她的身体,当沉陷到胸口时,从黑色泥潭中伸出了无数双触手,以毫无规律可言的扭动姿态,在少女的视野中无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