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二,普通通通的又一天,和之前在隅谷川中的每一天都一样,不过,也有几天不一样。
今天是个晴天,昨夜刚刚下过雪,云层散开后,晴朗的阳光照在门前的积雪上,又被雪地折光,这个世界好像变成了耀眼的白银。
隅谷川的街道比较狭小,积雪会堆在门前,厚厚的,堆了一层又一层。
女人拿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晒太阳,看着积雪在阳光下一层层地消融,想着雪会不会在她家门口融化成一条河流,这样的问题。
手中翻开的书名叫《雪晴》,和眼前的景象很契合,这本书写成的那天也和今天很像。
《雪晴》是《霜央》的姊妹篇,作者同样是佐野栀子。
两本书都写于她十八岁那年,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了六七年。
很奇怪吧,十八岁的年纪,就只会埋头在书籍和纸张中,在周围的小女生们还在为合适的洋裙和喜欢的歌星津津乐道时,她就已经开始习惯了一个人的世界。
在柜台的暗格中还有着她那时候的照片,带着一个厚厚的大黑框眼睛,绑着两条粗粗麻花辫,一看就是那种只会读书学习的认真型土妹子。
就算是现在也依然很土啊。
不过这话是不许别人说的,能说女孩土的只有她自己。
但就是这样土土的佐野栀子,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名声大躁的新人作家,《霜央》和《雪晴》分别位列那年销量榜的第九和第十位。
那段时间她沉迷于对于佛学,还有古文学的研究,到了最后写出来的就是这样的有些奇怪的东西,穿插和运用了大量的古文和隐喻,还有佛教用语和意境。
意外的是,这种用庄重的口吻来阐述着神秘隐晦的故事,加以对佛理简明易懂的阐释,获得不少人的喜好和追捧。
自己看自己曾经写过的作品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至少栀子是这样认为的。
许多的作者都不会回过头去看自己写过的东西,因为看的时候都有一些羞耻感和“我写的这是什么玩意”,这样的念头。
小说某种意义上是作者某个时间段的情绪和感情的寄托,等过了一段再回头去看时,就像是在看着自己年轻时的中二发言。
当然也有另外一些人,她们从未让自己改变过。
栀子不是这样的人,她变的还挺多的,羞耻的感觉她也有,不过她依然会时不时地去看自己的作品。
因为这是她曾经活过的痕迹和证明,是佐野栀子这个人眼前所见过的世界,比起无意义的羞耻,她更喜欢带着欣赏的感情去看着自己的人生。
毕竟,写的真的不错,不是吗?
从作者的角度还是从读者的角度去看书,也是会有不同的感觉,很多很多在当时觉得还不错的想法和念头,现在读起来觉得还是会有修改和推敲的余地,单就这一本《雪晴》来说,其实有很多自编古语的小失误,在佛学的引用上也可以更加地精炼和贴切。
不过栀子并不会因此而觉得遗憾,也没有觉得现在的自己就一定比以前的自己强大。
这是那个女孩,在那个时候,所能编写出的,最完美的作品。
合上了书页,女人拿起了放在手旁的啤酒,这个特供定制版的啤酒她已经喝了快两年多了,只有四十八瓶是骗人的,只是限定,又没限量。
敬自己。
——
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三,也许是普普通通的平常一天,也许不是。在隅谷川的每一天其实都差不多,但栀子在醒来后总是会去看一眼台历,记一下上面的数字。
今天是阴天,东京冬日的天气真是多变,阴晴不定,第二场雪说不定很快就会到来。
咖啡厅没什么客人,索性连灯都懒都开了,只在柜台边点亮了一盏台灯。
“咕噜咕噜”的声音,水壶中的水烧开了,女人愣了一会,才按下开关。或许因为今天是阴天,她有些心不在焉。
柜台上放着研磨了一半的咖啡豆 ,散发着苦涩的香气,在这湿冷的空气里有着一股别样的风味。
有时候她会从磨制咖啡豆开始,按照最精细传统的流程和工艺去制作一杯手工咖啡,但一般不会拿出去售卖。
因为这咖啡很苦也很难喝,一般人都喝不下去。她喜欢能够给她带来刺激的液体,烈酒,很苦的咖啡,在这平淡乏味的日子,只有这些能够让她的精神稍稍地振奋一些。
听上去像是个颓废的酗酒女人,但其实她有克制的,酒精对她来说只是像糖果一样的东西,用来调色上味。
女人放弃了磨咖啡豆,将它们推到了一边。她忽然失去了兴致,也再没了耐心,阴天真是让人讨厌。她怔怔地望着窗外,云层黑压压地沉在隅谷川的楼层上。
像是一方天地的囚笼。
是谁将她囚于此。
是她自己。
她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乏了,想回去睡个回笼觉,冬天最适合睡懒觉,秋天也适合,夏天也适合,春天更适合。
站起身时,无意之间,她的手扫到了刚才推到一边的咖啡豆,粉末和豆子一瞬间洒满了柜台,还落到了地下,没有磨完的咖啡豆滚的到处都是,柜台下,桌子下。
这对她而言无疑是酷刑了。
困意一下子就消失了,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切。
怎么办……
光看并不能解决问题,但她也不知道怎么去打扫,这是比构思最复杂混乱的剧情还要混乱的状况。
好像,目前看来,只能打个电话召唤某个人了。
该怎么说呢, “我不小心把咖啡豆弄洒了,绫奈快过来帮我打扫。”她会以为自己在发神经病的。
但她会来,就算是这样无理的请求,她也肯定会来。
只是,这样的话,也太丢人了……
但是也没有办法,她不可能这样一直放着不动等到绫奈下午过来,肯定会被看穿这是上午就弄翻了的痕迹,到时候会更丢人。
似乎无论怎样都会丢人。
在纠结和犹豫之间,栀子听到了外面街道上传来的巨大轰鸣声,似乎是有重型的机车在穿行而过,这在隅谷川是不可能有的事,她甚至怀疑那脆弱的街道会不会被车辆压到破碎。
那巨大的轰鸣声越来越近,最终在咖啡厅的门口停了下来。
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