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何其脆弱的。
就在前几天，她还是个活物。
现在她死了。
但是她的体温如常，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面色却焕发着樱粉。
对比记忆中，那个幼小却知性的少女，高贵的身姿始终如一。清冷、婀娜，肌理细腻骨肉匀，她倾世的美貌迷惑四方。
只有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安静、澄明、瑰丽，却同时是晦暗的，如同璞玉，那里面没有光。
赫洛斯曼人将她流放，无数精英阶层发声征讨她，他们说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女背叛了自己的祖国，数万年的遗产因为她的行动而毁于一旦。
曾经有多敬畏，如今就有多愤恨。
所有人都串通一气，想要把这个未成年的少女送上绞刑架。
但是她的灵魂已经被古魔带走了，对于愤怒的人们来说，绞死一具尸体的意义并不大。
她的兄长所言不虚，她成为了一件器物，那是一件用以辅佐其主人成为世间主宰的神器。
她不再拥有“人”的身份。
她是工具，是消耗品，而墨哲帆是主宰，是支配者。
可是墨哲帆现在不想当什么主宰了。
可悲，可叹。
什么责任！命运！权力！
神啊，你委我大任，可报酬呢？我只要她安好，你连这何其微小的愿望都无法满足我吗？
赫洛斯曼的经历简直要将他一辈子的希冀都消耗殆尽，只余疲惫和挫败。
这位少女为墨哲帆献上了自己残留的躯体，赌墨哲帆能够寻回自己的灵魂。
真可笑啊，他墨哲帆充其量就只是个灵素存储器，她不该为他下注的。
……
“我刚才去晨跑了，绕着湖跑了两圈，挺累的。”
墨哲帆自顾自说着话，指尖磋磨伊莉丝的柔软长发。
伊莉丝只是坐着，淡金色的头发不再像从前那样端庄地盘起，而是披散在身后，触及地面。
“我跑完后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继续跑下去的冲动，我以为我的热情都已经消逝，但是……我不知道……”
墨哲帆无精打采地捡起一颗石子，掷起，落下。
天气不很好，晨间的雾气还未散去，山腰的泥路一片氤氲，稍远处的一些植被就看不清了。山顶是一片艳红的枫林，层层叠叠，如同上天给予大地的一滴红色染料，肆情地向下晕染，直至山脚的林子，却是绿的了。
“我想这也许是人的通性。攀登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山就矗立在那里；奔跑的理由也只有一个，因为跑道是环形的。
人是多么贪得无厌的，尤其是对自身惰性的彻悟之后……就更加如此。”
如果伊莉丝知道了她心心念念的人民将她放逐，她会作何思索。
墨哲帆很苦逼地，用力搓着伊莉丝的头顶。
他们都不感激你啊！
墨哲帆很想告诉她真相，可是她听不到，她连怨恨都做不到。
……
这只是历史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高尚的女性挺身而出，为了守护人民而献出生命，但是荣光如她却并未被载入史册，反而被套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有一些人窃取了她的功绩，把失败的所有过错都归咎于她。
所以她成了坏人，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如果伊莉丝知道了这些事，委屈地想哭，墨哲帆就把肩膀靠过去，摸她的头，安慰她说，坏的人不是你，坏的人是议会的那帮老贱狗，坏的人不是你。
但是她无法知道了，她也无法委屈，更无法哭泣，现如今，她只是一具任人摆弄的玩偶，是一具尸体，是死物。
“不知道你借出的债，有生之年能否得偿。”
为了获得伊莉丝灵魂所在之地的情报，墨哲帆将要穿过人类领与魔族领的边界，抵达魔界北方的巴尔干，向他的妹妹寻求帮助。
墨夜昙，墨哲帆的妹妹，原名普拉琪娜·布莱卡，一个爱尔兰人，双方父母再婚后她被冠上了中国名字。
此行去往魔界，说得好听点是去寻求帮助，但实际上墨哲帆这是无处可去了，只剩下投奔自己的妹妹这一个选项。
虽说孤注一掷不是墨哲帆的做派，但他现在确实是无路可走了。
只求普拉琪娜能够念及旧情，给落魄的欧尼酱赏口饭吃，墨哲帆必定感激涕零地跪下，心虔志诚地去吻妹妹柔软的脚背，义无反顾地舔舐妹妹精致的脚趾头。
如果她一脸嫌弃地躲避开来，墨哲帆必定死皮赖脸地黏上去
——赏口饭吃罢！我的神女！
然后高颂她的名字，她最吃不消的就是这招了。
……真饿啊。
墨哲帆已经连续饮露两日，粒米未进，他所有的钱都用来购买干粮，却堪堪只够一人食用，而现在身边多了个嗷嗷待哺的少女，这让本就不宽裕的旅程变得更加艰难。
“再有十几公里就进入魔族地界了，伊莉丝，再加把劲。”
“指令无效。”
她的声音很温和，却如机械般平淡。
……
巴尔干 边界都市 旧西城门
阿莱克斯闭着眼睛，栗色的短发自然卷曲，修长的身子凛然而坐。有这个男人坐镇于此，城门的守卫都已被清空，但是他在城门口整整等了三天三夜，还是没能等到他要等的人。
“阿莱克斯！阿莱克斯！我刚刚在人族领买到了糖葫芦欸，好久没来过这种荒郊了，地道的九州零食真是太棒了，要不要来一串尝尝？”
阿莱克斯听见有人高声呼喊，却并未睁眼。
那是个充满活力的运动系少女，身材高挑，左手抓着一大把糖葫芦，右手拎着装满餐盒的竹篮，俨然一副采购归来的模样，孜然味和椒盐味从篮子里溢出来，大概是装了一整篮的小吃。
“垃圾食品真是太棒了！垃圾食品造福世界！”少女继续呼喊着。
“不要吵嚷，丝丝，要是这时候客人来了怎么办？”阿莱克斯睁开眼。
“我去，可别谈客人的事了，我们在这等了快四天，你说的客人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你说我们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大人物，能让魔族第一剑豪和巴尔干执法队队长亲自迎接啊。”
阿莱克斯沉吟半晌，说道：“……是那位大人的兄长，你多留心些，这是最高级别的机密。”
“啥？你说什么？殿下居然还有个哥哥？我怎么不知道？殿下的事我全都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她还有个哥哥!等等，你不是说不能告诉我的吗？”丝丝激动得直发抖。
“我现在告诉你了。”阿莱克斯皱着眉，他真受不了这少女的性子，却又不知为何总是提不起怒火，丝丝真是他天生的克星。
“哦……那他什么时候到啊，我应该叫殿下的哥哥做什么呢？殿下的哥哥为什么是个人类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类？他和你一样帅吗？”
丝丝一边嚼东西一边提问，她似乎是因为自己不知道殿下在人族还有个哥哥，而受到了些许打击，但嘴里的动作却一直停不下来。
“别吵了，客人……到了。”
秋风卷起尘烟，那个男人从地平线上冒出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