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看来，她的舞姿是十分纵情的，但其实墨哲帆能感受得到，芙露露的所有舞步都非常准确，准确得像是在为墨哲帆传授一堂枯燥无味的舞蹈课，她的任何动作都没有加入所谓的“情感”。
又像是一本充斥着专业术语的书籍，同她刻板而单调的气质如出一辙。
仿佛一具全然没有留恋的，阴沉的尸身。
而操控这具尸身的正是墨哲帆，即使他的步伐和动作全都只是在执行芙露露的指令，但从姿态上看却是由他在主导着这曲探戈，至于芙露露，则像是讨好般卖力地舞动，在墨哲帆的身前竭尽所能地乞求着他的欢心。
飘摇的舞姿令人动容，他们逐渐成为了舞池的中心，四周的男男女女都旋转着散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围成一圈，给这对最棒的舞者留下发挥的空间。
直到一曲舞毕。
墨哲帆表现得还不错，至少他没把自己绊倒，回去之后有资本嘲笑钟谷风了。
周围的掌声稀稀落落地响起，逐渐变得密集，久久不息。
芙露露跳得太好了，对于她的努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进入学院后只消一个月就将体态和礼仪演绎得如此超凡脱俗，不论任何领域都天赋异禀，不愧为魔法系首席的天才少女。
同时，她还十分地平易近人，原本只凭巴尔干国王学院学生会成员的身份就能让她无需再拘束于自己的出身，但是尽管如此，她却仍然非常愿意礼贤下士，证据就是，她甚至肯屈尊和墨哲帆这样平凡庸俗的“人类”共舞。
芙露露挽着墨哲帆的手退出了舞池，其他人也慢慢从惊艳中恢复过来，开始交换舞伴准备下一首曲子。
“怎么样，兄长大人，”
芙露露尽量表现得不那么得意，而以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和墨哲帆并行，然后缓缓说道，
“……还是我比较好用吧？”
“？”
“这次我可以得到兄长大人的夸奖吗？我对奖励的要求很宽容，明天下午，学生会室，就我们两人。”
如果你能把你的那些奇怪的措辞和修辞习惯改变一下，就肯定会变成更加有用的人。
墨哲帆顺了顺她额角垂下的发，苦笑道：
“去招呼一下其他人吧。”
“手……哈唔，我，我明白了，那您呢？”芙露露羞怯地别开了脸，这是墨哲帆第一次对芙露露主动触碰。
“找斯特兰特谈点事。”
“他对您说了什么……？哼哼，我倒也多少能够猜到一些。去吧，兄长大人，现在的我是属于您的东西，不要让别人夺走我。”
芙露露不舍地离开，重新扎进谄媚和奉承的人堆里。
墨哲帆则上了二楼，来到脸色青白的斯特兰特身旁。
说到做到，墨哲帆向来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说要打消他危险的念头，就一定要做到。
“看到了么，”墨哲帆贴着斯特兰特含怒的脸，轻声说道，“你所崇敬的、期盼的、渴求的，其实是一条只会向我承欢、向我摇尾乞怜的小狗，她曾经会接近你，也只不过是主人的任务罢了。”
芙露露当然不是小狗，墨哲帆才是芙露露的小狗。
汪汪。
说罢，他继续凭栏倚靠，心想自己又拯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真是善莫大焉。
斯特兰特则是惶窘地沉着脸，一言不发地逃离此处。
——墨哲帆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给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喂一口龙遗。
某些人想要诱骗我家小妹，就得先过我这一关。
舒坦了——什么都没做的墨哲帆如此感怀道。
……
……
……
同样是深夜，此处歌舞升平，彼处也有歌声，但却是四面楚歌。
“它们……还在。”
“不要怕，克丽丝会努力。”
战栗发抖的声调，苍白荏弱的躯体，一身破布，她的肢体纤细得像画，任谁人看到都要啧啧称奇。
但是荧荧的液体淌过她的肢体，散着晃眼的绿，皮肉间狰狞到见骨的伤口正在缓缓愈合，容貌哀颓得不复以往，她的耳朵也被削掉了一只，柔软的嘴角撕裂，直至耳畔，像是冠绝当世的迤逦一笑，却残忍，且悲怆。
营火迸着火星，克丽丝的眼睛一阵开合，强打起精神。
荒漠，戈壁，近处是满地的尸骸，远处是连绵的土丘，无数嗜血的眼睛在虎视眈眈。
克丽丝已经连续一周没睡过觉了。
困倦和饥饿使她枯瘠得像一具干尸，她找不到像样的食物，四周横列着无数劫掠者的尸体，但是即便吃下它们，也会恶心到呕吐。
柯南伯格痛恨虫群同类相食的进化理论，所以将诅咒给予了他的造物，现在这个诅咒成了克丽丝痛苦的源泉。
她已经饿得快要发疯了，每当她看到身旁那个蜷缩的身影，都会一阵哆嗦，然后恍惚片刻，将他想象成一顿丰盛的晚餐……
飘香的牛骨，油亮的烤鸡，温热的肉汤……
所以她努力地不去看他，将仅剩的精神全都用来戒备远处的恶意。
但是她失败了，因为那个柴般精瘦的男人上前来抚摸她的步足，眼神中满是绝望的贪婪和欲求，她充斥血丝的眸子瞟到了男人污浊的手。
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
吃了他……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不！不！
她狠下心来折断了自己的步足，发出粗鲁而嘶哑的哀嚎，余下的那截步足在半空中挥舞，喷溅出青绿色的血液。
男人惊恐地抱头鼠窜，颤抖地蜷回营火旁边，两颗眼珠幽幽地瞪着面前的那头柯南伯格鼠蛛。
剧痛使克丽丝清醒过来，可是层层叠叠的记忆愈发混乱，她想起自己的父母，却记不清他们的面容，想起奴隶商人的鞭笞，又将自己撕裂虫群的快意和恨意交融，想象那个肥胖的身体被她锋利的脚须扯成两半，鲜红的血液混着内脏涌流出来，而她在笑。
“克丽丝，要保护你，是你给予了克丽丝生存的意义。”
她哭着说道，
“克丽丝，不是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