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还齐全吗?有没有什么准备不周到的?”她无视了我的问题,悠悠地翘起腿来,转着头四周环顾了一圈。“买的时候在迈咖隆逛了好几圈,生怕漏了什么。沐浴用的奶是你之前最喜欢的那个Bpure,喝的则是DeepGreen,放在生鲜箱里了,没分错吧?”
我默默摇头。
“那就好。”她低头浅饮一口咖啡,笑了笑。“有什么问题就在那个冰箱上留言吧。一定做到。”
“他让你带了什么话来吗?”我没什么心思跟她聊这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看了一会儿红茶杯之后,下定决心,直视着她的脸,轻声问。“如果有的话,开门见山吧。不用跟谈生意一样虚虚实实的。”
女人委屈地看了我一眼,嘟了嘟嘴——虽然已经年近三十,但她这样做的时候,却还是像二十几岁时,刚刚大学毕业的她一样俏皮:“怎么了?我就不能关心关心你吗?我来这里就一定是你父亲的意思吗?你是不是对我太有偏见啦?”
——在父亲的公司里,不论是谁,也不论性别男女职位大小工龄长短,只消被林晴(也就是她的名字)这样连珠炮般地带着楚楚可怜的眼神发问,绝大多数都会瞬间心软下来,随后予取予求。很多哪怕涉及到利益上的问题,也都是通过这种不太严肃却绝对有效的方法拉近两人关系,造成‘她在关心我’的假象,从而解决的。这种对自身拥有条件的出色运用,也是她得以长期留在我父亲身边,以至于最后成为私人助理的原因。
但对我来说,这种方法的效果.....却不是那么有效。
自打她二十三岁博士毕业进入我父亲的企业工作时,我就从小一步步地看着她向上爬去。职位变得更高的同时,人随之变得越来越成熟,笑容也越来越虚伪,直到成为了我父亲的私人助理:这个过程中,她花了将近七年的时间;这七年里,我也从一个二三年级的小孩子,变成了如今已经历了许多的高中生。
所以,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对她的了解,甚至还要远超于我对我父亲的了解。而她对我的了解,从购买的牛奶的品牌就可见一斑:最起码,我的父亲是绝对不会知道我沐浴时用的牛奶和我饮用的牛奶不是一个牌子这种琐事的。
也因为这种相互的了解,她的这种超凡脱俗地,近乎出于本能的演技,在我的眼中,却拙劣地像个小孩。
我没有说话,慢慢转动红茶杯,欣赏着上面精心烧制而成的优美的纹路,等待着她的真实回应。
气氛僵住了一会儿,她脸上的变化慢慢开始阴晴不定。最终,她还是叹了口气,没有再演下去,翘腿的姿势放松下来,摘下面具,回归了之前和我在一起时的状态:“算了,这个,对你一直没用。哪怕你去住了个院也一样。”
我抬起头来,笑笑:“嗯。所以还是直接说吧。”
林晴放下咖啡杯,双手抱在胸前,直视着我,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说:“你父亲让我转告你的很简单——你也知道,他是个重视结果不重视过程的人。所以,他向你提出的是一个要求。”
“要求......”我喃喃自语,重复一遍。其实这倒也没有太出乎我的意料,但我本以为他会先采取一些措施的,看起来并非如此。
“对,要求。”她点头,换了一下翘着的腿。“一个星期之后,你们家在本宅有个宴会。老规矩了,你应该知道吧?”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日历,数了数日子,九月十三号似乎也并非什么节日之类......但我还是确切地记得,往年的那一天,确实是要举办宴会的,虽然宴会的庆祝内容并不明了:也许是富人的丑恶习惯吧。
我犹豫一会儿,喝了一口红茶润了润嗓子,低头说:“嗯,知道。”
林晴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些不耐烦:“其实你早就不记得这是为了庆祝什么的吧?”
“......嗯,不记得了。”我如实回答。“不过似乎也没什么记得的意义。”
她又沉默,摇了摇头,端起咖啡,仰起头一口喝完,用很悲哀的眼神看着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你父亲的生日宴会。而且是四十岁的生日。”
——那,和我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对这种不感兴趣的事情并未产生什么反应,只是低头慢慢转着手上的茶杯。本身就美不胜收的花纹,随着转动,风格更加多变,如同能看见世界上的所有事物的万花镜一样,让人着迷:和父亲的生日放在一起,就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反而更不让人觉得是值得庆祝的一天了。”我并不想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说。
“不管它值不值得庆祝——”林晴强调,“那一天都跟你父亲的要求挂钩。所以你必须得注意。不放在心上的后果,不用我说,你也应该能猜到吧?”
“.......”
呼吸猛地紧促,手在意识反应过来的瞬间轻微地颤抖,杯子险些掉落下去。我定了定神,将杯子慢慢放在茶几上,抬起头,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她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来,与我对视,从沙发上直起了身子,露出让人很不舒服的笑意。
“所以,为了我们双方考虑,还是记下这个时间,好好听着吧?”
“......我知道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情绪冷却下来,点头。
我很清楚她的用意。也正因如此,更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能如她所愿——实际上,从初三开始,除去涉及到那件事的话题之外,我就并非一个情绪化的人。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可以保持理性的状态,客观地分析一件事的走向和应该采取的做法:这可能是现在的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吧。
这次,也并不例外。
林晴摸着下巴‘嗯’了一会儿,仍然没有讲他所谓的‘要求’。而是端起咖啡杯,站起身来,向我展示了一下空荡荡的杯底,眨了眨眼,挺无辜地说:“喝完了。能允许我续个杯再说么,苏大小姐?”
和刚才一样,无用的挑衅——我的内心已经基本平静下来,轻轻点头,顺便喝完红茶,将空杯递给她的同时,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笑道:“索菲娅,加砂糖和DeepGreen,比例5比5,谢谢。”
她愣愣地接过茶杯,看了我一会儿,突然露出绝对不掺杂任何真诚在内的笑意,转身进了厨房。很快,里面传来了泡茶和煮奶的咕咚声。
我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静静等待她的红茶和要求,心如止水。
没过多久,林晴端着茶盘从厨房出来,将红茶轻轻放在我的面前。我睁开眼,笑着道了谢,端起茶的时候,偷偷用余光扫了一下她的脸色:称不上太好,毕竟端茶倒水这种事情,如今的她应该很少去做了。孩子气地说,应该算是扳回一城吧。
她又坐到我的对面,翘起腿来,喝了一口咖啡润了润嗓子,总算单刀直入,说道:“他对你的要求是,宴会的时候,找一个男伴和你一同出席。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愣了一会儿后,我放下茶杯,不确定地又重复了一遍。
林晴幸灾乐祸地看着我,点头:“恩,就是这样。没有别的要求了。希望你能照做。”
抿了抿嘴唇,沉思了一会儿,坦白来说,这其实也没有太出乎我的意料。他的根本目的是什么,我是再清楚不过的,而提出的这种要求,虽然看起来很奇怪,但也的确是验证‘治疗成果’的最简单明确的方式。
况且......如果对于之前的我,这种要求尚且可能造成一些困扰:受到固有印象和我父亲的影响,我对大部分的男生都抱有敌视和恐惧,过去的十几年里,一直如此,只有同性恋者和性别认知障碍者可以例外。但这一次——
林晴话出口的瞬间,一个人的名字就自然而然地在我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还是那种看起来不是很擅长拒绝的人。
“没问题。不过,出席宴会的礼服,希望能准备好两人份的。尺码之后会报给你。”想好之后,我点头起身,微微一笑,朝门口伸出手,轻声说:“没别的事情的话,我想泡个澡了。”
林晴明显对我的自信和爽快很是诧异,却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电梯间的时候,她还不忘回头看了我一眼,试探性地问:“大概什么时候报给我?要提前订做的哦。”
我稍经思索,干脆利落地回答:“三天时间,报给你尺码。”
“......等着你。”林晴也没法再说什么,点头,按下电梯。
我关上大门,轻舒一口气,走到厨房拿了几罐奶,分两次拿进浴室,一股脑地倒进浴缸里。设置加热之后,麻利地脱掉衣服,将自己泡了进去。
虽然还没想好对凌辰怎么解释这种奇怪的要求,但按照现在观察的性格来看,他应该是很不擅长拒绝别人的。不管用什么理由,只要到时候能把他拉到父亲面前并假装——如果是他的话,甚至不用假装——我们两个相处的很融洽,我和男生在一起的时候并无问题就可以了。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