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确有人——或者说,里面果然有人啊。
怎么说呢,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虽然不太清楚她究竟因为什么原因一直躲在里面不出来,不过,现在的状况是,似乎就算猜到了这原因,也着实没什么作用。
感觉来的更加汹涌澎湃,我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这股最原始的冲动,仔细考虑了一下现在所处的状况之后,索性再次敲了敲门,说:“如果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不需要帮助的话,就轻轻叩一下门好吗?我可以去找另外的洗手间。啊,当然,如果快要出来了就没必要......”
话音未落,里面的人像是迫不及待一样,‘咚’地从里面敲了一下门,声音利落,很明显是对我刚才那番话的回复——如此看来的话,这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站在原地,微微抿了抿唇之后,我十分干脆地转头出去,找到一个最近的服务员,询问到了这一层里洗手间的分布位置。有些狼狈地一路快走过去,并尽力保持着自己的表情不会太过奇怪,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也很在意里面那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好歹算是解决了这个来的不是时候的大问题。
约会时不要喝太多的水或饮料,这的确是很值得后来人学习的一条经验啊。
然而,当我哼着购物中心正放着的背景音乐,一脸轻松地走进咖啡厅大门,正想抬头跟江映月打个招呼——刚才出去的时候,她看过来的眼神显然有些担心——的时候,却忽然在视线达到那边的瞬间顿住脚步,呆站在了原地,抬起的手也随之僵住,如同时间骤然暂停,世界为之冻结。
而目光,就像被铁链牢牢栓起一样,和表情有些气鼓鼓的江映月一同投向了角落处,我们本身想坐的那张有人的位置。
在那里,坐着一个我绝对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啊......真巧啊。”
江映月已经坐到了之前我那个位置,加上挺不规矩地从椅子上方探身过去,和她的距离不超过五十厘米。
在她像是威胁的凝视之下,一身休闲打扮的艾然仿佛真的失去了任何抵抗的余地,轻轻挠了挠脸颊后,尴尬地笑着看了看我,抬手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苏芳。”
“.......”
我,没有说任何话。
也是。头脑一片空白的时候,怎么可能说得出来呢?
在原地愣了不知多久,咬了咬嘴唇,抱着‘总而言之,先过去吧’的心态,朝那边缓缓走去的时候,暴风雨般的动荡情绪忽然开始在我的内心升起,沸腾,慢慢演化,而后拍在悬崖边上,卷起惊涛骇浪。
距离她在图书馆通宵查阅案卷的那天,已经过了多久了?
如果现在我的脑子里真的还能算清‘时间观念’这个东西的话,那么,只是甚至连半个月都不到的时间,为什么看见她的瞬间,我会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奇妙感觉,甚至一度激动地无法自已,连眼泪都要夺眶而出?
明明,只是短短十几天没有见面而已。
明明,只是逞强没有破掉案子,却骗人说要出国旅游而已。
明明,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再次重逢的意外之喜,与被谎言所环绕的嗔怒,在我的心底交织缠绕,甚至一时蒙蔽了我的全部感觉和意识。
我到底,在激动些什么?
快走到座位上的时候,一直在眼眶里流转的东西似乎快要控制不住。我看着她身上那件红色的格子衬衫和白色T恤,嘴唇几次翕动,但又欲言又止,完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向前无意识地挪动几步,脚下忽然一个踉跄。艾然在我失去平衡的瞬间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想要过来的时候,却被更近的江映月一个白眼瞪了回去,抢先一步扶住了我,将我安顿在她对面的座位上,顺势坐在了我的旁边。
勉强冷静住了情绪,在她温柔而有些不知所措的环抱中坐下,我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逼迫自己的意识空白了大约几秒钟。直到头脑像是重启一样,慢慢开始恢复正常之后,才重新睁开眼睛,也因此注意到了周围零星投过来的视线。赶紧拿起桌上的手帕,低头轻轻擦拭着眼里的泪,向她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没事。
艾然长叹一口气,很无奈地抱起手来看着她,抱怨:“都跟你说了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不合适,你看,现在都把苏芳搞哭了,这个责任......”
“闭嘴!”
江映月本来正轻拍着我的肩膀,听见她的抱怨之后,再次凌厉地转头,狠狠瞪了艾然一眼,不轻不重地扔下一句话之后,又转了过来,小声安慰:“没事啦没事啦,不就是骗你出国旅游然后自己找地方逍遥去了么,别哭别哭,为这种人有什么好哭的。”
“......好好好,怪我怪我。”
艾然本想解释点什么,看到现在这个复杂的情况之后,像是打消了念头。叹了口气之后,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翘起腿来,接着吃之前没吃完的提拉米苏,心情看起来不是特别舒畅。
看见她俩险些为了这个吵起来,我赶紧放下手帕,拿手背抹了抹眼睛之后,转头看着旁边的江映月,轻声说:“我没事的。只是忽然看见艾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已,可能有点太激动了......”
她却完全是一副哄小孩的模样,连连拍着我的肩膀,看来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知道。”
“我真的没......”
解释的话说到一半之后,情绪稳定下来的我也大概意识到了这种话对现在的她来说没什么太大作用,索性自己住了嘴。
但,我怎么可能因此怪她呢?
悄悄望向艾然的方向,她也正叼着勺子,眼神有点漫不经心的意思,却同样心有灵犀地望着这边。两人的视线秘密相交之后,她默默低下头,朝我双手合十,连摇了好几下,表情变得非常正经,眼神也郑重了起来。道歉的意思,显而易见。
一切由关切而化成的焦虑,和因谎言而产生的嗔怪,却在这如同秘密接头的小动作中,瞬间变得烟消云散。
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江映月双臂环抱组成的防线中,朝她露出微笑。随后,思考一会儿,虽然不知道她是否能看懂,仍然比了个口型,悄悄说:“欢迎回来。”
艾然呆呆地注视着我的脸庞,就像一个巧夺天工的雕像般停滞在了原地。许久以后,仿佛终于理解了我话里的意思般,她也露出微笑,猛地点头,不过却完全没有控制音量,说了出来:“我回来了。”
她和我愣愣地再次对望彼此一会儿,似乎都感觉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反应过来之后,我没能忍住,‘噗嗤’地低头笑了出声,将脑袋埋在了江映月的怀里,连肩膀都因此瑟瑟发抖。
江映月随之一愣,马上转头看向了她,质问:“你说什么?”
“没没没没没,没说什么,你听错了。”
她自知无法在这个时候与江映月抗衡,就像见了猫的老鼠,慌忙否定之后,低头闷喝了两口饮料。和低下头正笑着的我视线再次相交了,也只是无奈地摊了摊手,而后,情不自禁地跟着露出微笑。
仿佛拨云见日,雨过天晴。
.....我,果然还是个心软的人啊。
江映月总算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看了看怀里的我,又看了看那边笑得开心的艾然,也许是产生了被排挤在外的感觉吧,连忙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表情有些奇怪:“怎么感觉你好像也没那么伤心......”
我从她怀中起身,还没等笑着开口解释,艾然反倒先接过话头——我的情绪发生波动这种事情,她之前已经经历过几次,因而话里的底气十足,甚至带了一丝得意:“之前她都跟你说过了吧?只是情绪一下子太激动而已。大惊小怪。”
江映月确认似地看了我一眼,明显无法接受这个说法,嘟囔:“那也不至于哭啊。”
被刚刚汹涌而来的两种情绪淹没的感觉和理性,在这时重新回归。
我定了定神,向还想乘胜追击的艾然做了个手势之后,轻轻挽了挽耳边的头发,喝了口茶,对她轻声说:“还是我来说吧。”
“嗯......”
“第一,我本来以为她这次受了挫折之后,要很久才能缓过来,没想到她恢复的这么快。忽然见到,实在是有些太过惊喜了。第二,”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转过头去,假意嗔怒般看了艾然一眼。后者知道我要讲什么,也自知理亏,本想再次假装喝茶低头避过,却忽然发现自己的饮料杯已经空空如也,只能很尴尬地望着里面的冰块发呆。
笑了笑之后,我重新看向有些懵住的江映月,态度正经了起来,很直白地对她轻声道歉:“你还记得她当时让你转告我的话吗?我非常讨厌别人的谎言。也许也跟这种被骗之后的生气有关系吧。两种情绪一交织之后,有些没控制住。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