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黎:’
无比艰难地写下这两个字后,浑身的力都似乎因此被瞬间抽干。我叹了口气,默默将笔搁置一旁的草稿纸上。以蓝紫为基调的星空样式墨水将米黄色的背景染得无比绚烂,就像我面前的庭院里,正缓缓落下的枫叶一般。
‘在开头之前,我必须承认——这是我人生中,最难起笔,也最难结尾的一封信。’
‘我该说些什么好呢?’
‘总之,先谈谈近况吧。不知道该写些什么的时候,拿这个起头,总是没错的——如你所料,一路平安无事地,我已经到了日本,并在这里定居下来。’
‘尤尼斯集团给林晴准备的,是东京中心区旁的一家独门房子。除了纯日式的房间和走廊之外,就在走廊的对面,还带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足够前任的主人在之中栽下一颗枫树,再摆上套北欧式的红茶桌椅。我现在,就坐在这个走廊上,就着抹茶和点心,给你写这封信。’
写着写着,我放下笔来,拈起一枚甜得掉牙的精致点心,送进嘴里。拌上一口苦得却又不能再苦的抹茶后,才勉强将那甜味压了下去。好像不这样做,就无法产生一种旁边有抹茶和点心的实感似地。
‘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诚如斯言:这里离闹市虽近,出门不久,就能到达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但平时所过的日子,却悠闲地像个退休的老太太:除了自学日语和写稿之外,我也看一些与日本有关的文献,读一读从前读过或没读过的日本作家的书。对这个国家,算是形成了初步的了解;除此之外,偶尔戴上耳机,在周围的居民区随意漫步,看着路边的树一天天地慢悠悠落得枯黄,去深巷里的某家寿司店或拉面店试试新的口味......虽不知你会不会因此嫉妒,不过,我必须得说,这算得上是我理想中的生活了。’
无比流畅地写完这一段之后,进度却在此时再次停滞下来。
你那边,又是怎样的情景呢?——这句明明想要传达出去的话,在笔尖流转许久,却根本无法落下,在纸上留下墨迹。
我轻轻摇了摇头,再次将笔放在一旁。侧过身,伸手出去,将笔记本电脑里正放着的歌关掉,疲惫地顺势躺在走廊上,听着院外寥落传来的几声孤零零的狗叫和自行车铃,好像听见了从另外一个星球传来的声音。
“不要有任何顾虑,也不要考虑我的心情。自由地选择吧。不论是我,还是她。”
“如果,待我自由之日,你的选择还尚未给出的话......请再给我一次与你邂逅的机会。就和,几年前的那个雨天一样。”
“在那之前,我会尽力变成一个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的人。像是,现在的林晴。”
离去的那天,尤黎认真地将我拉到一旁,对我说出的那番话,再次浮现上来。
尽管她与林晴又太多太多的不同之处,总将我当什么也不会干的大小姐来看这点,倒是出奇的一致。这似乎成了我的无奈的宿命,永远都无法摆脱了。
不过,她......还真是傻啊。
爱这玩意......说到底,又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呢?
大门处忽然传来开门的动静。看了看表,也该到了林晴回家的时间。
我呆呆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纸笔。除了结尾之外,这信,已然找不到什么继续往下写的方法了。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抱着这样的念想,总比万念俱灰,没有追求要好吧?
我和她,都到了该面对现实的时候了啊。
虽然知道这是在自我安慰,想到这点时,我仍然轻吐一口气。重新坐起身来,拿起笔,在信的最后一行写道:
‘在我离开的那天,你曾对我说过:想要变成一个像林晴一样的,能给我我想要的生活的人。那时的我,并没有对此作任何回应。
但现在,在这深秋季节的异国,也许,我可以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了:
我会一直等着你。直到你成为的那天为止。
苏芳。
月历2016年,11月3日。’
给人希望,还真是叫人释怀的事啊。
脚步声愈发接近,走廊的推拉门被人轻轻拉开。
我放下笔,转过身去,对正笑着看我的她轻笑,说:“おかえり。”
“......ただいま。”
她的笑容,像是宣告秋季结束的使者一般美好。
第二天,信寄出时,东京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