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豆状核变性。
——这是安惠妹妹的病的名字。
具体的病理安惠听不懂，只知道这是个很麻烦的病症，好像是说体内的铜离子大量堆积无法清除，导致肝脏出现问题之类的。
不过虽然安惠不太清楚原理，但病人表现出来的特征安惠再清楚不过了——注意力和记忆力减退、智能障碍、反应迟钝、情绪不稳，常伴有强笑、傻笑……有时候安惠还能看见妹妹躺在病床上双目失神流口水的模样。
不过在药物治疗之下，妹妹的病情确实有好转，不发病的时候看上去还算正常。
平时安惠的妹妹是很不喜欢让姐姐来看望她的，理由是“不想被姐姐看到那么丢人的样子”，因此安惠一直都是默默关注着自己的妹妹，从来都不主动打搅她。
而今天，妹妹却说要跟安惠见一面，安惠心中愈发沉重了起来。
安惠坐在妹妹的病床旁边，脸上是毫无破绽的笑容，就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给自己妹妹剥着橘子。
“身体还好吗？有没有感觉哪里痛？”
“嗯，很好哦。”
妹妹躺在床上，面色暗沉，却努力牵扯起嘴角轻声回答。
“看到你身体不错我就放心啦。还好呢，老爸也在医院，医生忽然间把老爸叫来，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结果只是要动一点小手术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把我吓了一跳呢。呀——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妹妹眼神黯淡了下来，笑容十分勉强。她没有对安惠的话做出回应，反而把目光转移到了安惠的手腕上。
安惠的手腕上一片青紫，还有些略微肿胀。
“比、比起这些，姐姐，你的手怎么了？”
“啊，这个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罢了。”
安惠干笑着把自己折起来的衬衫长袖放了下来，让袖子遮住手腕上的青紫痕迹。
“能把手给我看看吗？”妹妹皱着眉头朝安惠伸出了手，小脸上全是认真的神色。
“诶，不，那个……”安惠支支吾吾地把自己的手往后缩了缩。
“如果光是摔就能摔成那样的话，姐姐你的身上其他地方也肯定受伤了吧？有在医生那里看过吗？”
“这、这点小伤没有必要看啦！只不过是轻微的脱臼罢了，身上也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啊，对……对了，好像听说脱臼只需要2~4周就能好，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记得叶枝雪说的话真是太好了。
叶枝雪在把她手弄脱臼后，说了恢复时间，安惠还好好地记在脑袋里。
“是打架了吧？”
妹妹的眼角开始湿润起来，说完后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姐姐，还咬着嘴唇强忍着生气。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喜欢姐姐打架的样子，为什么要去打架？”
“不，不是打架！真的不是打架！”虽说不是打架，但安惠说得还是很心虚，因为之前在便利店工作的时候她把客人揍了一顿，那时候身体根本没受什么伤。毕竟还是打架了，所以安惠有些没底气。
妹妹终于哭了。
没有哭出声音，是因为担心吵到同个病房正在睡觉的病人。
“对、对不起。”
安惠的心脏揪疼了起来，顺便低下了脑袋。
妹妹抽了抽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手却依然伸着，固执地说道：“姐姐，把手给我。”
这回安惠没有反抗，乖乖把受伤的手伸了出去。
妹妹枯瘦的手抓住了安惠的手腕，动作变得轻柔了起来，细小的手指轻轻按着安惠手腕上的肿胀处，问道：“还疼吗？”
安惠大大咧咧地说道：“还好啦，又不是受了重伤，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啦！”
妹妹：“哦。”然后加大了力气。
“啊啊啊——痛痛痛！等等！停、停下！”
“这是对姐姐不珍惜自己身体的惩罚哦。”妹妹鼓起了嘴巴，手上却开始轻轻抚摸起了安惠的手腕。
“呼……都、都说了对不起了啦，我再也不打架了！”
妹妹仿佛没有听到姐姐的话一样，眼神放空地盯着安惠的手腕，忽然间自惭形秽了起来。由于药物治疗和体内铜离子沉积，导致她的皮肤变得粗糙和暗沉，跟安惠白皙滑嫩的皮肤完全不同。
妹妹颤抖着放开了安惠的手腕，把自己的手往病服的袖子里缩了缩。
“姐姐……你的皮肤真好呢，跟我完全不一样。”
安惠顾不上自己还隐隐发痛的手腕，心疼地望向了妹妹，心中沉重，但还是说出了乐观的话：“等手术结束了，治疗也完成了，你也会变漂亮的啊……所以没有必要羡慕我。”
“那一天真的有办法到来吗？”
妹妹声音低沉了起来。
她咬着嘴唇，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地砸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把床单打湿出数点泪痕。
“——我偷听到了啊，本来只是想下床上个厕所，结果就听到了爸爸和医生的对话。十五万……家里已经没钱了吧？妈妈那边也不理我们了，那么多的钱，根本凑不到吧？”
此时此刻，安惠全身发麻。
她的内心深处传来了深切的无力感。
为什么偏偏被妹妹听到了啊……
之前强装出来的演技在这一刻全都土崩瓦解，本来就不擅长遮掩的她在听到妹妹的坦诚后，终于失去了最后能够伪装出来的假面。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安惠试图让自己绝望的神色变得正常，但是没有办法做到。
可是，妹妹也根本就没有看向自家姐姐的方向，她只是垂头落泪。不过就算如此，她还是有心顾及到同个病房正在睡觉的病人，强忍着没有发出哭声。
“……有时候我甚至想过就这样死掉好了。”妹妹藏在被单下的手紧紧揪着身下的床单，声音颤抖哽咽，“但是……一想到姐姐和爸爸，我就不敢那样做……姐姐，我好怕啊，我好怕忽然有一天我死掉了，让你们的努力全都白费……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才好，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安惠颤抖着伸出手去抱住了妹妹的脑袋，她不擅长安慰，只好这样抱着妹妹。在以前妹妹还没有生病的时候，她一直都是这样抱着妹妹入睡的。
“不能死……不许这样想。”
妹妹趴在安惠的怀里抽泣着：“可是……除了拖累你们之外……我什么也做不到。”
安惠摇头，抱紧了妹妹，声音前所未有地轻柔了起来：“不，不是拖累。为什么你要这么想呢？明明是因为有你在，我和老爸才会这么努力地活下去。”
“骗人。姐姐是个大骗子。”
“不是骗人的。”安惠抚摸着妹妹的后脑勺，说道，“如果不是妹妹要我去上学的话，我早就不想读高中了，如果不是有妹妹在的话，我早就变成一个邋遢在家里根本不化妆不打扮的宅女了啊。”
“姐姐……”
“所以……所以不许那样说，拖累的什么的，无论是老爸和我，都没有这么想哦。”
“可是，十五万——”
“我有办法。”安惠咬牙说道，随后趁妹妹气息顿住的时候，安惠转换了自己的表情，“我本来不想那么做的，但是现在也没有办法了。爸爸那边借不到钱，我却可以借到钱。”
妹妹泪眼模糊地从安惠的怀里挣脱出来，擦干了眼泪抓住安惠的手。
“到底是什么办法？姐姐你要做什么？”
“其实这件事我有在瞒着老爸哦，你可别说出去。”安惠笑了起来，“我其实在学校里交到了一个男朋友，他家里还蛮有钱的，只要向他借钱的话……”
“姐姐的……男朋友？！”
妹妹瞪大了眼睛。
“是啊，是、是最近才开始交往的。”安惠硬着头皮撒谎，“他还说只要跟他约会，一个小时就给我一万六……”
“等、等等！姐姐！”妹妹颤抖地叫了起来，“姐姐是笨蛋吗？！这不就是——这不就是！！！”
后面的话妹妹并没有说下去，然而安惠却知道妹妹是什么意思，这时候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谎话扯得有多么粗糙。因为这基本上就只是按照现有素材急匆匆编出来的谎话，安惠也没时间精雕细琢。
“不是啦！不是那回事！”安惠连忙摆了摆手，还伸手按住了紧张得想要扑过来的妹妹。
“我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啦，只是向他借钱而已！他还挺喜欢我的，所以应该能借到的。总之你就放心好了，钱不是问题哦。”
妹妹紧紧揪着安惠的袖子，颤抖地发出声音：“不要……”
“姐姐为了我勉强自己的话……”
“不是勉强哦。”
安惠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都说了，是我‘男朋友’吧。”
妹妹张了张嘴，她还是有些怀疑，但安惠平日里糟糕的演技放到现在却让人看不出真假。
真的存在那样一个男朋友吗？姐姐难不成是想去做那种事……？
还没等她问出口，安惠便起了身。
“好，我现在就去打个电话借钱吧，很快就能凑到医药费了，你和老爸就等着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