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枝雪曾问过安惠,“你害怕吗”。安惠当时的回答是“没有”。
但实际上,安惠怕得要死了。在车上的时候安惠的脑海里就一直在浮现尼基·劳伦斯和石黑佳木的战斗过程,若要把她代入任何一方,结局都只有惨败。
那场比赛的败者尼基昏迷不醒生死未知,而胜者更是口鼻溢血,看上去十分惨烈。这种无论是胜是败都没办法全身而退的格斗赛,自己参加了会怎样呢?
光是想象下去就让安惠十分不安了,而现在,眼前看到屏幕画面中显示出来的两个格斗者相斗的惨状,则是让安惠的想象变成了现实,进一步加深了恐惧,恐惧的心情侵染了她的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细胞。
“安惠同学,你没事吧?”
大脑一片空白之际,一个温柔的声音出现在安惠的耳边。
安惠陡然间从恐惧中惊醒,呼唤她的人是叶枝雪。
“啊?诶?我……我没事啦,没事,一点都没事哈……哈哈……”
绝对不能在叶枝雪面前露出丑态,否则肯定会被戏弄。这是安惠如今强装镇定的唯一信念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在她说完没过多久后,叶枝雪忽然间伸手握住了她发凉的手。
“安惠同学很害怕吧?没关系的,如果害怕的话,就请把接下来要参加的格斗赛想象成单纯的[追逐赛]吧。”
安惠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想太多可不适合安惠同学呢。”
叶枝雪微笑着搓了搓安惠冰凉的手。
“安惠同学之所以会感到害怕,只不过是因为把自己代入了格斗家的身份当中罢了。但实际上,你上场之后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哦——那就是‘逃’。就算安惠同学你不懂格斗,逃跑应该会吧?安惠同学什么都不要想,只需要拼命逃跑就够了哦。”
“叶、叶枝雪……”
老实说,叶枝雪这个人虽然很恶劣很讨厌,但是安慰人的手段真是有一把手。
安惠听了叶枝雪温柔的话语后,再看见叶枝雪平静的样子,心情也不自禁神奇地逐渐平静了下来。
虽然还是忍不住有些虚脱,但恐惧已经消散了大半。
“嗯——这样就行了呢。可要放轻松啊,安惠同学。”
“只、只要不被抓住……”
“准确来说,只要努力逃上一个小时,我就会给你相应的报酬。当然,如果坚持更长时间,我就会给你更多的钱哦。”
没、没错。叶枝雪这个家伙说得没错。
只要逃就行了!
自己不要想着去战斗,只要双腿没有出问题,自己就能逃。
安惠颤抖地深呼吸了两口。
叶枝雪松开了安惠的手,笑着问道:“所以,不准备上个厕所吗?”
之前说自己不会被吓尿的安惠现在脸红了起来。在比赛前就被吓成这样,如果没有叶枝雪的话,待会儿上场她还真不好说。
“厕所的话,那间就是。”
西九条伸手指向房间侧旁。
“水、水喝得有点多了,确实有点想上厕所呢。”
安惠一边找着蹩脚的借口,一边去了厕所。她才不会承认自己的尿意是被吓出来的,那样也太丢脸了。
在安惠进了厕所后,西九条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叶枝雪:“阿雪,你到底想干什么呀?居然让这样一个普通人进地下格斗场……无论怎么看都没有胜算啊。”
“嗯——肯定没胜算的吧。”
叶枝雪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愉悦的笑容,缓步走到了屏幕前,看向画面中鲜血淋漓的场面。
“但是,我就是想看这种戏码呢。”
“姐姐为了妹妹不顾一切,愿意付出自己的全部,爱子小姐,你不认为这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吗?”
“这个……”
西九条爱子看着明显有些不正常的叶枝雪,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早就听说过了,叶氏财团的大小姐和二小姐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导致如今在继承问题上叶氏财团分裂成了两个派系。
所以感觉姐妹之间的亲情美妙什么的,西九条才不会这么天真地相信。
“当然,我说不定只是想确认一下罢了,安惠同学到底是不是会为了自己的妹妹献出生命。”
“说不定吗……”西九条干笑了两声,“阿雪,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糟糕呢。”
随口说了一句后,西九条担心在这件事上深入下去,于是赶忙转移了话题:“那么你们刚才说的‘一个小时’又是怎么一回事?”
“嗯——那个啊,我许诺安惠同学,只要在赛场上坚持一个小时,就给她一万六的报酬。”
西九条张大了嘴巴。
她越来越感觉到这只不过是叶枝雪的一场游戏了。
一万六值什么?对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来说,简单吃一顿最劣质的早餐都不止这个价了。
在地下格斗场战斗的格斗家们,虽说绝大部分都不是为了金钱而来,但是,他们身后的雇主们甚至愿为一场胜利付出百万金钱,到了冠军赛的时候,各方下注更是会达到上百亿的流动资金。
叶枝雪看上去就像是在戏耍那个少女一样,付出了这么点可笑的代价,就想让她付出生命战斗。
西九条身处高位,早已见过许多不堪的黑暗,但那些黑暗大多都事出有因,然而像叶枝雪这样,只是为了单纯享乐,就毫不顾忌地把身边的人推向深渊的人,这种纯粹的人性之“恶”,还是会让西九条感受到发自内心深处的寒意。
“不过啊,我觉得安惠同学还是有一点有趣的地方的哦。不是指她的性格,而是指她本身具有的某方面的素质。”
“阿雪你又在开玩笑吗?那个还没开始比赛就害怕到快要尿出来的普通女孩……”
“——我更愿意称之为对强者气息的敏锐性呢。”
叶枝雪打断了西九条的话语,笑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西九条愣住,便听见叶枝雪施施然地说道。
“就算是从出生开始就在家饲养的猫狗,在见到老虎的时候都会慌不择路地选择逃跑,这就是猎物们铭刻在基因里的恐惧,也是它们区别于人类的[直感]。”
“我想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会有这种近乎野生动物的[直感]吧,但是安惠同学不一样。刚才的恐惧,是因为安惠同学把自己代入了某一方当中,或许安惠同学自己没有意识到,但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已经进行了战斗。”
“在那之后,安惠同学判断出来自己无论如何都赢不了,所以才感到害怕。”
叶枝雪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笑容。
“你刚才也不是看到了吗?我只不过是态度稍微温柔一点就成功安抚了安惠同学,这个很有趣吧。”
西九条不敢苟同:“那按你的说法,那些胆小懦弱的人,都拥有野生动物的直觉?”
叶枝雪笑意盈盈地说道:“不,那些只是单纯的胆小罢了,而安惠同学并不胆小,否则她也不会来参加格斗赛了。”
“……”
“而且,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安惠同学就算怕到这种程度,但她却始终没有考虑过[认输]这一选项啊。成为一名真正的格斗家的前提条件,她已经具备了。”
——西九条逐渐瞪大了眼睛。
当她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间,厕所门被打开了。
她把想要说的话咽回喉咙,闭上了嘴巴,同时看向那个从厕所里缓缓走出的少女。
安惠——是叫这个名字吗?不管叶枝雪到底是不是在玩,但这个少女都毫无疑问是代替[影龙]上场比赛的选手,她待会儿就要作为叶氏财团的格斗家参加格斗了。
这个少女的命运,究竟会如何呢?
叶枝雪转过头来朝安惠问道:“快要轮到你上场了呢,安惠同学,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的……根本没什么好准备的吧。
安惠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活动了一下双腿。
感受到手脚逐渐升温,安惠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就是逃跑嘛!我准备好了!”
西九条感到荒谬,一心想着逃跑的家伙,是格斗家?
……
不管怎么说,比赛就要开始了。
格斗场内,呼声震天。
四面八方的人山人海如海啸般翻涌不息,西九条作为主持人来到了格斗场通道内,旁边站着准备出场的安惠和陪同的雇主叶枝雪。
按照惯例,上一场比赛结束后至下一场比赛的这段时间里,清洁人员会来清洁场地,在这期间西九条会准备一下双方选手的出场介绍词。
一般来讲这种介绍词都不怎么需要思考,只需要利用双方选手的履历来炒热气氛就好。
不过……西九条做主持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安惠这种什么履历的选手。
“在烦恼介绍词吗?”等待期间,叶枝雪朝西九条问道。
“‘烦恼’倒是没有啦,只不过正在考虑当中罢了。炒热气氛我可是专业的啊,只不过,如果气氛热起来,让观众对阿惠过于期待的话,之后的比赛产生的落差感很可能会伤及到你们叶氏财团的颜面哦。这没问题吗?”
叶枝雪摇头:“还请不用担心这方面。按照你的风格介绍就是了。叶氏财团的颜面,可不是安惠同学一个人能够影响得到的。”
不,我看你是根本没在意那玩意儿吧?
西九条无语,在心中吐槽。
她转头看向格斗场,格斗场上身穿蓝色保洁服的清洁人员逐渐散去,地面上的血迹消失不见,仿佛上一场比赛根本没发生过惨烈的战斗一样。
“我先去了哦。阿惠,待会儿等我介绍完你后,就一口气爽快地登场吧。”
“哦……哦,好的。”
安惠微僵地回应,身体免不了处于紧张状态。
西九条从通道内离开,走进了格斗场。
随后,高昂的声线由电子设备传遍了整个地下格斗场。
“嗨嗨嗨——观众朋友们!大家有想我吗?我是你们的西九条爱子哟~!哎呀,上一场比赛真的是非常激烈呢,看得我都想要脱掉衣服赤膊来一场了……哈哈哈。”
观众们鬼叫了起来。
安惠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个方面上,她握紧了拳头,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几乎都要带动全身的细胞震颤起来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妹妹躺在病床上的画面。
失败了的话,妹妹就会因为交不起医药费而死去,成功了的话,就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向叶枝雪预支医药费,妹妹就会因此而得救。
“安惠同学……”
叶枝雪还想在比赛开始前逗弄安惠一下,微笑着转过头去,然而才刚说了几个字,叶枝雪便闭上了嘴巴。
因为安惠现在,根本没听见她说话。
不是因为格斗场内喧嚣的声音的干扰,而是因为安惠此时的状态不同寻常——比起之前那种正常人害怕的反应,现在的安惠,更接近于一种全神贯注到排除所有干扰的状态。
“呵呵,真是有趣……”
叶枝雪打消了逗弄安惠的念头。
她想起了昨天把安惠带来银舍街的时候,她拿出了安惠家人的资料,那时的安惠出手迅捷,连她都没能反应过来就被安惠揪住了领子。本来还以为安惠那次出手只不过是碰巧昙花一现,可现在看来……
待会儿的比赛,说不准真的会出现什么有趣的情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