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明白,所有道理都再明白不过。可他还是这样,把头藏在屏幕后,把自己放在了网络上,屏幕外脚步仍是一动不动,所有反思检讨都仅限于将头放置在枕头上的时候,眼睛一闭,再次打开的时又是一个循环。
我想要帮助他,走出这样的困境,可我什么办法也没有。既不是拿着证书的心理医生,也不是知名企业的老板或者高管,我的话语一点说服力也不具备,物质的帮助也同样无法提供。
他重新把耳机戴上去,视线里没了我的影子。我感到一股偌大的无力感,简直像是落进火山的一滴水。我起身离开,桌子上还放着另一个汉堡。
我难道什么都做不到吗?无法登上月亮,也无法去帮助我希望帮助的人。
确实。我并非什么小说主角,也不是什么传奇的人物,就只是人,一个头衔十分常见的人。但是,此时此刻,我却不愿意躲在墙之下做个没有任何多余念想的人,做一个和头衔相配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没法帮助任何人,也没法去拯救任何人,没法拥有任何事物,唯独剩下的只有不断的自责和懊悔。
历史的车轮,正轰轰作响。而现在活着的我,正参与着这个历史,这个前途未明,这个参与感极其薄弱的历史,这在其中没有任何的壮烈的展开,唯独可知的只有你自己正身处这个世界。
我同梁声其实并无多大区别,没有做出任何杰出的成就,不被大众所认识,甚至同他一样畏惧与父母相见。在生活这场战役里我们都是失败者,都是同个下水道里的老鼠。
我明白这世界上存在成功者,这个成功者并非是财富上的成功,而是精神领域,或者说是我所在意的领域上的成功者。这样的一个成功者,可能是一个推理作家,可能是享誉盛名的导演,可能是名不见经传的画家,我断定他们为成功者的标记非常简单,无非就是做到了我所做不到的事情的人。
我同他们有何区别,我常常感到疑惑。众人给出的答案自然很简单,无非是我不够努力罢了。可我究竟要努力到何种程度,要舍弃多少件事物,踏过多少历史才能成为‘成功’呢?
沉默。
所有人都沉默了,又或许所有人的回答我都不满意。无论是哪个状况,都仅仅停留在了认知问题这样的进展上,问题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被解决。所有人都带着疑惑,躺进了焚化间。
走出快餐店的我,脚步变得空洞,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了海绵烧制成的瓷砖上。视线里的世界也摇摆不停,我是摆钟吗?无论怎样都不过是在原地摆动着罢了。
耳旁传来叫人厌恶的喇叭声,可我还是不愿查看周围。
“虚一空!”
有谁在呼喊我的名字,可哪又如何,无论是谁都没法从这样的轮回中拯救我。因为我也无论是谁都没能拯救。
肩膀被拽住,我整个身体被拽停。我不得已回过头,把视线聚焦到那个拽停我的人身上。
“什么嘛?是你啊,南弦月。”我无力地说道,与此同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站在车流不断的马路中,什么时候因为车祸死去都不奇怪的马路之上。
“你怎么了?用不着这样寻死吧,这样未免也太给人添麻烦了。”南弦月不知是在关心我,还是单纯的因为我给她添麻烦了。
“没事,有点感冒,脑子昏昏沉沉的。现在没事了,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了啊。”
“上车。”她看着我,手指指了指我身旁汽车。
“…………”
“上车!“她重复道,声量也提升了。
我只好默默地坐上车,也在心里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人心底里藏着一个时刻希望毁灭自身的怪兽,因为有时只有依靠自我伤害,才能意识到自己存在,才能意识到自己其实并非是一个彻底没有力量的人。
“你怎么了?”南弦月把汽车开动,一边询问。
“在思考一下事情,思考过头了。那根生后的安全绳不小心折断了。”
“又是这种云里雾里的说法,简单说就是自己收到打击没缓过神来呗。”南弦月熟练地总结归纳。
“这么说也对吧,我自己对自己的认识,可能还没有你的多。”
“我是你的蛔虫吗?以前睡觉睡迷糊了,估计是经常梦见自己在你肚子里的缘故吧。”
“这是什么啊,恐怖呀,肚子里有你,简直就好像我是母亲一样。”
“还贫嘴,那估计是没啥事了。下回我可不会刚刚好出现了,你自己也得注意点,自己去寻死没有问题,可也不要给别人带来一堆麻烦。”
“言外之意,就是我怎么也没法去死了,不给人添麻烦,这世界也没有人能做到吧。”
“知道就好。”
车子开进了大桥的底下,光线一下就黯淡下来,这里仿佛是穿越时空的奇点。我眯着眼睛,倦意侵袭了全身,整个身子都不再受自己意志支配,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也没法相信自由意志的存在。
校园欺凌这种事情,其实我是遇到过的,作为一个旁观者,至少最一开始是这样。从一个新环境重新开始结识朋友,形成圈子,实际上是一件发生得十分迅速的事情,以至于我还没能反应过来,人就自然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集团。在这些集团里,有些人是因为从众加入,有些则是作为绝对的中心人物。
大家各自抱团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但是如果被集团带头排斥的人,处境就会变得十分艰难,就算没有任何肉体上的暴力,纯粹的冷暴力也足以使人心灵受到非常大的伤害。
话又说回来,我算是处在什么样子的集团中呢?简答一下,就是一个喜欢游戏的,喜欢动画,喜欢小说,而且不排斥任何人的集团。中心人物,说来怪不好意思,就是本人。
我自己对于这些集团的所作作为,没有任何好感,可同时也没有那些正义使者的恨意,那些被集团排斥的人,也不可能没用原由的被逐出。这些原由一定有合理,或者不合理的,但是那些对于我来说不重要。我不排斥他们,只要不是有意做伤害别人的人,我都能接受。
于是,我这里简直就成了怪人集中营般。当然,我并不觉得他们是怪人,我把绝大部分人都当作朋友。
随着交往的深入,我意识到大家都或多或少有着这样那样的理由,使得自己没法正常的与外人交往。有的人是觉得,别人看不起自己,有的人是觉得自己和那些现充不是一类人。诸如此类的有很多,我希望我能帮助他们,可这也只是希望。我没能做到任何事情,集团中有的人退学了,有的人留级了,有的人生了大病,有的人转学了,有的人离开了。
最后的最后,所谓集团,也变成了几个人来往的关系罢了。我尝试过介入他们的生活,在认识了他们父母,理解了为何如此之后,我愈加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到。我没法督促他们学习,因为他们也不爱学习,可是他们连称得上爱好的也只有电子游戏,而且对于电子游戏也只是停留在爱好者的程度。
学习不好,游戏打得不拔尖,爱好更是没有,小说仅限于网文。唯一知道他们好的也只有我了,我知道他们人品值得信赖,知道他们会关心父母,关心朋友,朋友有困难会第一个站出来。可这些优点全是称不上必要的,没法改善生活,没法改变环境,没法真正的帮助自己去争取更好的生活。
我希望帮助他们,
可最后我还是全部放手了,我没有帮助他们的义务。
我明白,可自己却总也忘不掉他们,总在担心着他们。
直到今天,我意识到自己没能帮助到人早已是堆积成山。人们常说要活在当下,不要活在那些可能性中。可现如今的当下是如此的模糊不清,雾霭裹着烟雾把世界弄得昏暗。
“南弦月问你个事情。”
“说。”
“你说我们的主线剧情是什么?”
“主线剧情?”
“我们这辈子活着一定是有轨迹的,这些轨迹整合起来就算是一部小说了。那么这部小说的主线剧情是什么?”
“我们?你不清楚,我的主线剧情的话,大概就是遇见你以后才算开始,在此以前的剧情,大抵会被列为设定上的补充说明。其中大部分说明还是借他人之口。”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反日常,我的日常就是到处跑跑,陪陪男人,看看剧,消磨时光。很无聊,也不知尽头何处的日常。这种日常中,因为一个高中同学回到故乡,而改变,我由于好奇他的现在处境,而去接触他。然后发觉他还是同以前一般,那么理想主义,那么病态。我希望他怒斥我,叫我改变这样的日常。可最后,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头表示理解。可我并不希望他这样理解我。我感到烦躁,最后,也因为看到你在马路上,挂断了老头的电话。”南弦月,说吐出的词句,倒不像是她的所言,这样的话,应该有我这样的人来说才对,抽象又不代表任何意味。
“以前睡觉多半是在装睡,这种论调的语句,同高中的我压根没有两样。总是谈论命运,总是大谈理想,总是在空洞地控诉整个社会。”
“这样有什么不对吗?我因为你而开始讨厌这种生活,我厌恶同这些男人上床。我厌恶渴望钱的我自己,厌恶这个不劳而获的我。”南弦月的某个阀门看上去已经损坏。
一觉睡醒,就无事发生了。我知道的,人就是这样,空话说得响亮,睡得也快,最后忘得十分干净。人就是在这样不断的重置中度过这一生,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每天照镜子的时候便与他相见一次。
“可你能抛弃现在的一切吗?把车子扔了,把银行卡注销,向父母坦明自己就是个无业游民。就算这样做又能改变什么?我明白这样的生活不对,可怎么也不明白正确的生活是何种模样。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觉醒的时候,明白日常无味,明白自己同齿轮无异,可大家也都不知道正确的方向是什么。南弦月,你呢?”
“我,只是想逃离这样的生活,之后的事情我没有多想。”南弦月也同大部分人一样给不出答案,只是因为一时热血才得出要逃离现在的生活的决定罢了。
“那样的话还是算了吧,尽管现在你的生活并不美好,可也远称不上多么悲惨。”
“可我之所以不去想以后的事情,只是不希望动摇我现在的决心。之后的事情你我都是无法预料的,可能是一个坏的结果,可能是一段惨痛的经历,可那都不是我们单方面可以预料的,没有人能够对未来做出准确的预言。我不希望被我自己的妄想劝退,我宁可现实冲我来上一拳。”
【人是会变的,尤其是人的心】
我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语,她的话没有错,没人能对未来断言。我也没有决定他人未来的权力,就连我自己对自己也不拥有绝对的权力,我不仅仅是我,我还承载着许多负担,就连擅自死去都是不被同意的。
“这样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反对的了。你就这样退出这个循环吧,然后寻找下一个循环。就好比一段接着一段的学生生活那样。你现在也算是从那种生活中毕业了。毕业的去向,也全凭你自己决定。”
“我的去向吗?”
“嗯。”
“保密。”南弦月笑着,油门又加多几码,车子超越许多的同向车,像是告示着我已从过往中离开般。
此刻的我,确实没法预料生活的发展走向。
次日,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似乎同往日没有区别,天照常的亮,气温照常维持在十来度,厨房也照常的传来早餐的香味。厨房?我猛然起身,独居的我,那来的厨房香味,难不成是煤气泄露了,不,不,哪可能是这样的味道。
淡蓝色的围裙,扎着单马尾的女生,正使用着厨房,在煮面条。
“在等一下就可以吃早餐了。”那个单马尾女生,正是昨日决定告别过去的南弦月。
“你怎么进来的,我记得我没有给你钥匙。”
“进来?我昨晚没有走啊,我在沙发上睡了一宿。你不记得了吗?昨天带你回来,我就顺便进来了。你看上去很累,趴床上说休息半小时,结果怎么也没醒来。我也不太放心你,就在这为难一宿了。沙发其实也还可以嘛。比起课桌要好得多了。”
“这样啊,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不好意思啊。”
“那就报答我一下怎么样?”
“你说吧。”
“我们合租这里吧,我把公寓退掉了,也和过去断了关系,现在属于没收入的无业游民。这里也是你朋友借住给你的吧。”
“这,我们两个人同性还好说,可是……”
“啊,你这家伙,看起来无欲无求,脑子里却是这样看待我吗?“
“没有没有,啊,算了,你不介意就好。你变得如今这样,也与我脱不了干系,这样算是报答的话,也可以。”
“你是我最相信的人,一空。”
我没法回应她,我自己对她抱着何种心情,现在的我回答不上来,我也没法去过度的解读,她眼中的我。事到如今,我几乎不与如何异性过度往来的历史,看上去要结束了,十分被动的迎来结束。
众人没能见证繁星的陨落,也没能目睹繁星诞生的时刻
在历史的长河中,最不真实的就是历史本身。我们一个人都塑造了不同的历史,也不存在客观的历史。如果说历史是那些被记录的下来的事物发展的痕迹,那么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拥有一段历史,我们所把持的历史,都不可避免的夹带着个人的偏见,个人的妄想。
我认为我们本身应该就是自己唯一的历史,不会被记录下来的历史。我没法从世界上的发展史上认识我的祖父的祖父,如果有后代,那么我的孙子的孙子也没法认识我。我们的历史记录者并不唯一,我们所结识的所有人都是我们历史的记录者。
只有通过这些记录者,才能勉强窥见历史。显而易见的是,所有的记录者都是拥有寿命尽头的。所以,我们注定无法觅见历史的开端,也注定无法目睹历史的最后一幕。
然而,历史的记录者,也是需要讨生活的。
“打工。”我吃着面条对坐在我对面的南弦月说道。
“我从来没有正经打过工呀。毕竟老是睡着,做不了几天。”
“那你来帮我打工,工资一部分就用来抵房租。”
“我要做什么?”
“便利店员工,而我是店长。”
“你开有便利店吗???”
说来话长,我就简单说说。我拜托唐唯给我找份工作,然后他就把一个便利店甩手给我处理,营亏自负责任。
我在外面那几年也做过这一行,可是一个人去做,也未免太没有底。所以,我现在正在招收新员工。
“好好改造吧,南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