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我依旧没法整理好心情,以至于没能向南弦月坦白我接到她母亲的电话的事情。我们二人同往日般,开店闭店。我拉下店面的闸门时,南弦月她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给你造成困扰了吗?”她侧着头,眼里尽是不安的火屑。
“哪有可能,没有你才是困扰。我的三餐都靠你了。”我朝她笑了笑,这下彻底没法坦白了。
回家途中,与无数人擦肩而过,这些人有的哭丧着脸,有的笑得同太阳般灿烂,毫无疑问的,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故事,可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这些故事。我只关心自己的事情,就算是帮助他人也都是出自自己的私心。
而现在的我,有资格对南的事情插手吗?有资格评判对错吗?我能负起这份责任吗?无数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回荡,无数的质问穿过心间。我在这条路上迷失了方向,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对错是非。
“不舒服吗?脸色看起来很差。”南弦月对我说,表情和声音都透露出她十分在意我的状态。
“你不后悔吗?同我一起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工作,工资少得可怜,早出晚归,也没个保险,退休估计就是等死了,房子这辈子更是别想了。家里人也没有余力照顾。你不后悔吗?”
我知道我说出这话的时候,无疑是已经向她摊牌我知道了她的情况,可是我没办法代替任何人做出选择,没办法说自己就是拥有插手别人命运的资格,我既不狂气,也不霸气,甚至有些小气。是个算不上高明,算不上成功的一个人。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扯着我的手拽着我穿过人流。我踉跄地跟着她,最后来到了江边,我们生活长大的城市的江边。江水早已脏得不成样子,所有的生活污水都排到了这里,是条非常非常不干净的江。
“我从小就在这江的两侧不断奔波,为了上学,为了未来。这应该和你一样吧,我们都是被报以期望的孩子,不停的努力,不停的学习,连好好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没办法,谁叫我是家里唯一的希望呢。我也努力回应着期待,可从来没有人说过努力和回报是成正比的。我没能上最重点的高中,母亲对我失望极了,转而把期待和爱都给了妹妹。我也对自己失望,自暴自弃地睡觉,活在梦里,发誓要把以前没睡够的觉都给补回来。然后,你也知道了,慢慢的不知怎么的成了现在这样。要说后悔不后悔,我其实没有多少后悔的余地,我几乎没能做出任何选择,只是不带思考的听从大人的话语罢了。兴趣爱好缺乏,要好的朋友也没有,几乎没有任何东西,空荡荡的,宛如个没有添加任何设定角色般。所以,你要我后悔吗?我也无从回答,我的人生唯一做出的选择就是同你一同活着。”南弦月眼瞳着闪烁着火焰,可是嘴角却带着温馨的笑意,
“我可不会说,我唯一做出的选择是错误的。“
南弦月已然成为了我不认识的人,那个爱睡觉的爱丽丝同现在的她压根不是一个人,她已经是把我固有偏见全部打破的人,我认识的那个她,并非现在的她,而我现在也真正认识了她,一个做出了自己选择的她。
“可是你家里的事情,我帮不上忙。”我再怎么被感动,再怎么被触动,也没办法成为一个真正的能力强的人。
“我的事情,我会解决的。”南弦月坚决地说。
我自然不可能知道南弦月是否有解决自己事情的能力,可我还是知道自己毕竟只是自己并不是他人,没法替他人做出决定,没法替他人面对现实,所有人在自己人生路上都会遇见只能自己跨过的坎。
“那我也不多说什么,回去吧。”我点点头,表示相信她,我只能相信她。
随后,我们都十分默契的闭口不再言语,两人都在思考着什么,可又都没法简单概括成话语,于是默契的闭口不语。最后,总算回到了家,站到了家门口。
于是,我开始思考家里冰箱究竟还剩点啥的。
“糟糕,忘记买菜了。”我只得吐出这样的话语,这段时间都是我去买菜,她负责做菜,今天稍微有点特殊。
“那,老板请客在外面吃一顿弥补一下呗。”她笑着说。
我无奈的笑了笑,收起钥匙,往楼梯走,“跟上我啊,想白嫖得积极点啊。”
我所生活的地方,是一个不大的小城市,许多事情发生都是有所关联的,但是这些关联向来都不是我能察觉到的,如果我可以察觉到的话,兴许许多事情都能得到解决得到改变。我是算什么东西?别把自己当神了,我自己只是我自己。
今天下午的学生特别多,像是放假般,一股脑地从学校涌出,学生的脸上满是解脱和喜悦。我点开手机,发觉今天是周五,难怪。
安卓机子的默认铃声响起,我急忙点开手机查看,手机号码并不是南弦月的母亲,还好。
“喂,您好。请问是哪位?”我客气的询问,如果是推销东西的,那我便要立刻变脸了。
“是虚一空吗?”电话那头是女生在说话,声音听上去有些熟悉,可记忆库里一时半会也检索不能。
“你是?”
“木雪。”
“木心的妹妹吗?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急忙询问,毕竟是我向她夸下海口,有事找我。
“过来雾城一中接我回家。”她说罢便挂断了电话。
这孩子,怎么了吗?
“南弦月!”我喊正在货架清点物品的南弦月。
“怎么了?”
“我有事情,得去处理一下,你看着店先喔。”不得不说,她这通电话叫我莫名的在意,以往也有这种错觉发生,要是错过什么事情发生的时机就不好了。
“你去吧。”
我可还没买车,店铺和家的距离不算远,一直以来也没想过车的问题,现在也只能喊出租车了。
路程往短程的计算也得花上半小时,高中建的地方也不太可能是闹市区。我只能是祈祷,不要在我赶来之前发生什么事情,尽管我一点也不了解木雪,也谈不上认识她,但是我这人就喜欢关心别人的事情。
通过车窗看着车流,我不知怎么的,想起来故事的定义,和所谓成功的原因。故事要有大纲,要有个起承转合,要有戏剧性,要有很能引起共鸣的点,要符合叙事逻辑,要有点文化,标点符号要运用合理,人物刻画要立体。妈的,我自己说真的做不到这些事情,我就个大学本科生,能写出什么好故事呢,也不敢去深入的了解事情,发表小说文章又得害怕被审查,尤其是我这种没成功过的人,自我审查更是强烈。
都说故事要有深度,但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希望自己的生活变得有深度吧。我不可能希望我的家人因为什么社会原因卷入麻烦,我也不希望自己因为什么体制问题无法成功,最后变成深度十足的故事。
“先生,到了。”
我走下车环顾四周,周围对比起市区算是荒凉不少,但是今天人却算不上少。车来车往,看上去倒也不像是单纯的放假。很多家长反倒走回了学校,是赶着放假前开家长会吗?
我拨通木雪的电话,“我到你们学校门口了。你在哪里?“
“我就在公交车站。”
我看见了穿着白色校服的木雪,坐在车站的长椅上,戴着耳机。 我靠近她,想说些什么体贴关心人的话,但是她还没等我说出口,就起身离开。像是叫我跟着她一样,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每次放假都是我哥来接的我。”
“看得出他很爱你。”
“现在他不会再爱我了。我也不爱他了。”木雪赌气地说。
“为什么?”
“因为他再也不会来接我,也害得同学像是看待病人一样看待我。”
“你说人死算是个怎么一回事。”我并不了解至亲离去对人的打击,我的外公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没法正常的接受‘死亡’这个概念,死到底是什么,到底算什么,我没能清晰的理解,到现在也不能感受到亲友死去的实际感。
“同去了非常远的地方并且不回来不会消息一样吧,抛下了旧地的所有人,爱的人,讨厌的人,全部都离开了。”木雪比起年纪上表现的年轻,显得成熟。
“可这也不是你哥的错,同样也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往他或自己身上揽责任。要做的,也只能是活着,照旧的活着。”
“既然我们都没错,凭什么我和我哥得遭遇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是那些有错的人遭遇这种事情?到底凭什么啊?”她的声音颤抖着,脚步也停了下来,肩膀也剧烈抖动着,“凭什么大家都是笑着的,就我怎么也笑不出。”
“你信教吗?如果不信的话,那我告诉你凭什么,就凭你是木雪,他是木心。仅此而已,世界把它的恶意选中了你们两个,叫一个死叫一个痛苦的活着,它就此取乐,就此愉悦。它希望你再也抬不起头,再也笑不出来。”我按住她的肩膀,想要她冷静,“它希望叫大家看到你因为哥哥离去难过得抬不起头,让大家因为同情你没法正常的面对你,你要如它所愿吗?”
世界从来都没有说过它是正义的使者,公平的天平。我们也不该向世界寻求公平正义,向无机物寻求这种东西,是谈何荒谬。
“回家吧。”
她看上去变得平静了,身体也不再颤抖。转过身打量我,想是要把我整个人刻进自己的眼眶里。我只得无奈的笑了笑,掩饰自己被盯着看的尴尬。
“你果然同我哥说得一样。”
“说的什么?”
“很会关心人,会开导人。”
“真的吗?”
“假的,假的不得了。”
她突然像是释然了,而我自然是没法感同身受。
“我坐公交车回去。”她接着说到。
她这家伙知道我没车啊,高中生了自己回个家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我陪你回去吧,事已至此。”
世界上存在救赎吗?一个人可以救赎另一个人吗?可能只有哈姆雷特知道。
至今为止的人生,仔细想来都是在追逐某些事物的路上,无论那些事物真实与否,无论那些事物可靠与否,我都一刻未停息的追逐着。有人觉得可敬,有人觉得不可理喻,我自己也没能得到任何答案。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某种东西奴隶的同时,也都会沉浸在某种事物中。
公交车上,我坐在木雪的身旁,忍不住去询问,“你有想做事情吗?或者说理想什么的?“
“我吗?没有什么理想,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长远的目光没有摆过,只是活一天算一天。”
“这样啊,也挺好的。”
这是个怪习惯,我总是试图去了解大家的欲望,试图知晓他人的人生目的。但实际上,大家的人生大多没有啥目的,没有啥想法,也没有啥要实现的人生价值,活着就好,和朋友家人笑着度过这辈子就好。健健康康,没有疾病的度过这一生。这没什么不对的,就应该这样。可我活在这种生活中时,总感到焦虑,感到这种幸福和喜悦都是虚假的,什么时候都可能立刻从幻觉中惊醒。
“你怎么了?”木雪伸手擦去了我的眼泪,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
“用眼过度了,没什么。”
作家写作是为了反映现实,一些现实存在的需要解决的问题,就算是无法解决的问题,也希望借由作品来让更多的人去思考解决的办法。我自己去做作家,抱有这样的觉悟吗?我没法轻易的说:“是,我有。”因为就算我说了,我有这样的觉悟,可是这不是觉悟的问题,而是能力的问题,你有没有写作能力的问题。我没能写出有深度有趣的作品,所以失败了。
承认自己是个无能的人这件事情,是非常非常难以做到的。他人说,这是你努力得还不够,说这就是你天赋的问题。我没法反驳,因为没做到就是没做到,努力去做到就好了。可我没法轻易无视这些话语,也没法把越来越需要人照顾的父母抛到身后。
要是我有才华,有机遇就好了。
我在梦里总念叨着这样的话语,为何我要去渴求我没有,也没法做到的事情呢?天知道,我是不知道的。
今天睡醒,发现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人,推开南弦月的房间,里面空无一物。我找遍家里,只找到餐桌上的早餐。
这样啊,她也回家了吗?
小时候我的梦想还不是想当作家,而是想做一个自由的人,不在意他人眼光看法,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向来就不喜欢学校,但是又不可否认学校塑造了现在的我,这个看起来有病不正常的我。
今天店还是得照常开,没时间想太多有的没的了。我多少得挣点钱,把富余的部分给家里汇去,尽管也没有多少。我也知道我欠父母的,这辈子也还不清。但是,父母同孩子的关系并不是什么借贷关系,而是感性的整合体关系。他们不是因为要我回报才养我生我,而是单纯的爱我。而我也不是因为有愧于父母才想着补偿,而是我没有其他表示关心的办法了。现在的我回家,也只是会爆发价值观的矛盾和冲突罢了。
母亲觉得娶妻生子是一件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事情,而我觉得那根本无关紧要,我的人生并不会局限在为一个女人谈情说爱的程度。为了法律变得更好的人,一直在各地奔波,一直被不怀好意的人误会谩骂,叫人难以理解,可这就是他理解的一生,为理想奔波的一生。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观,这些价值观当然不会一样,像是父母的价值观和我的价值观。我们两个的都算不上错误,但是冲突也不见得减少。
朋友说,是因为我没找到平衡点。
谈何平衡点,我越活越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