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端着洗干净的小炖锅走到一楼。看见如僵尸般倚着门，手足无措地拧动门把的阿姨。她双眼朦胧眼眶带泪，下嘴唇被狠狠的咬着，似乎对自己怎么都打不开门感到相当不甘，看样子是醉的挺厉害。
昨天是我醉了，今天是她醉了。没想到这个人情这么快就能还上。
“阿姨？我是樱门音回。你现在能自己开门吗？”
“啊？是……是樱门同学？啊……我……我好像……有一点点……喝多了。”
“……是，阿姨你现在能自己开门吗？”
“……开门……哦……对，开门……钥匙……包里……拿，拿不出来……”
“我来拿，可以吗？”
“……樱门……同学……今天也……喝酒了？不可以哦……”
“没有，我没喝酒。我是说，我来帮你拿钥匙开门可以吗？”
“钥匙？钥匙……拿不出来……”啪嗒，包带顺着肩膀滑下，提包掉落在地。我躬身准备去捡包的时候阿姨身子一软顺着倒在我身上，我始料未及被压得一屁股躺倒在地，锅在地上滚了两圈，哐当哐当倒下。
浓郁的红酒香味扑鼻而来，阿姨丰腴的身子和我贴在一起，朦胧的双眼看着我，竟再一次露出上午那种愁态。她嘴里突然喃喃念到一个人的名字，泛着红晕的脸颊向我贴近。酒精的味道让我一时目眩，我急忙用双手抱住她的两肩轻轻将她推开，只听阿姨再度糯糯说道：
“香好想你。好想你……”
废了好大力气终于将阿姨抱起，然后又花了一番功夫，只手穿过后背将她搀住，半蹲着用空出来的手将包挂到我自己的肩膀上，最后打开包，翻找出钥匙，开门，扶着阿姨进去。
阿姨的家和我楼上的家几乎是相同的构造，穿过玄关就是客厅，右手边是两间卧室，左手边是厨房和卫生间。我的房间里次卧被改成了书房，主卧则是西式，而阿姨的主卧和次卧都是和式。其余的装潢则基本相同，棕黑色的木地板，玄关的地灯，客厅的西式吊灯，甚至是棕红色的墙纸都是差不多的样式。
我脱了鞋，先将阿姨扶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又穿鞋出门将锅拿起，经过客厅前往厨房时我注意到在两者之间阿姨单独辟出一个空间，在那里摆着一个蒲团和一座神龛。
我从神龛里看到了另一个我……
准确的说，是一个长相和我有七八分像的男人的黑白照片。我一下子明白过来阿姨那悲从何来。那一刻，我想到母亲，想到姐姐，又看向阿姨。我感到似乎自己是中了什么诅咒一般……我哎的一声叹了口气。将锅放回厨房后，从神龛下的小匣中取出一根火柴和一炷香，将之点燃插到相片之前，轻敲僧磬，双手合十拜了拜。
从蒲团上起身，来到阿姨身边。
现在时间不过才下午三四点，看来阿姨和我一样，偶尔也需要靠酒精来逃避那不可逃避的痛苦。我甘愿被姐姐利用，那被阿姨利用一下又何妨呢，反正都现在这样了。
于是我盛了一杯温水，端到阿姨身边。
轻咳一声，调整感情。最后我开口到：
“香。喝点水吧。”
“？”
“香，是我啊。”阿姨闻声，微微睁开眼睛。
“啊——”她带着哭腔哀叹，伸出手抚住我的脸颊。
“哲郎？”
“香，先喝点水吧。”
“哲郎？哲郎……哲郎！”她扑了过来双手抱住我的脖子，我没来得及反应，水杯啪的滑落，热水铺到地板上，淡淡白雾升起。
“哲郎哲郎哲郎。”她带着哭腔，在我耳畔呼唤爱人的名字。
似乎还是没有完全相信，她突然松开我，脑袋从我肩上离开，再度看向我的脸。
“哲郎……”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下，我壮着胆子伸出手，轻轻擦拭脸颊的泪水。而她一时情不自已，终于吻住我。我忍受着酒精的味道，一边接受着阿姨的错爱，一边用双手轻抚阿姨的后背。一吻结束后，我轻轻在阿姨耳边说道：
“哭吧，哭吧，痛苦的时候，就是该哭呀。”
“哭吧……好好哭一场……然后……一切，一切都会过去的。”
“你会好起来，会又继续面对生活。”
“会发现……很多很多事情……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阿姨从梦里醒来时，已是深夜，我正从外面买了关东煮回来。
“阿姨？”见沙发上的她支起身子，我轻声唤到。
“啊！樱门同学你？”
“下午的时候阿姨你喝醉了，我……我就从你包里拿了钥匙，然后扶你到沙发上。”
“啊……嘶！”她似乎感到一阵头痛，伸出手扶住额头。
“我买了关东煮，你有胃口的话，可以吃一点。”
“谢谢你啊，樱门同学，阿姨让你见笑了……”
“没什么，昨晚和今早，阿姨不也帮了我。”我将关东煮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那，我先回去了。”
“樱门同学……”刚刚转过身，阿姨抬手拉住我衣服下摆。
“能不能……你，能不能，陪阿姨一会儿。”
背对着阿姨的我调整一下表情，努力的做出一副温柔的笑颜，回过身，看向阿姨。
“当然可以，反正今天晚上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我也刚好想和阿姨聊聊天。”
她展露笑容，让出位置，我大大方方的坐到她的身边。明明专门给我让出位置的她却又羞涩的扭动屁股坐的远了些，抬手将鬓角垂下的发丝挽到耳边，挤出笑容看向我。
“那，那我们，聊点什么呢？”
“阿姨平常是做什么工作的啊？”我一边说着一边环视四周，正对面是索尼的75寸4K电视，旁边摆着修理整齐的盆栽，戴森的吸尘器被搁置在角落，电视机下的矮柜下蛰伏着圆形的扫地机，无论哪个家什看上去都是不算便宜。
签住房合同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具体价格，但当初在网上看到找到这间出租屋，应该是在月租比较高的那一档里。阿姨的房子是和我家一样的独栋，不过被专门改成了上下两层楼，一楼用来自己住，二楼空出来出租，这里离地铁站不远，在市中心一处不那么吵杂的地段，又离高校很近，即使价格高昂也不愁租不出去。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花销，每个月的月租是足够阿姨生活的了。
所以我很好奇在这样的条件下，阿姨会去做什么样的工作。
“工作啊。”阿姨的双脚离开拖鞋，落到沙发上，身子弯起抱住小腿，上身斜倚，一边轻摇身体一边看着我回答到。
“嗯——樱门同学你觉得阿姨是做什么的。”
“……推销员？”我没过脑子，想到昨天阿姨那一身体面的西服便随口回答了一个形象上相近的职业。
“答错啦。为什么会觉得阿姨是推销员呢？”
“因为……西服？”
“哈哈哈哈哈。”我并不觉得我说的很有趣，但阿姨看上去似乎真的笑得很开心。
“阿姨是翻译啦，在家接英文稿翻译的那种工作，算是自由职业者啦，昨天不是要和你父亲签合同嘛，就穿了西服显得正式一点。”
话刚说完，阿姨的肚子发出咕的一声。她的鹅蛋脸瞬间羞红。
“阿姨，关东煮，不吃就凉了。”
“哦，对对对。”阿姨双腿一歪改为侧坐，身子前倾将不远处的茶几拖到跟前。
“樱门同学你吃过了吗？对了，阿姨能不能喊你，音回啊。”
“当然可以。哦，我来的时候吃过了。”
“那再陪阿姨吃点可以吗？音回同学？”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之后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我和阿姨都只是聊了一些很浅的东西，对于彼此的事情都没有多问什么，吃到一半，在阿姨的提议下我们一起看了一部电影，那是一个碎嘴导演的作品，那愤世嫉俗的旁白自开头讲到结束，而故事的本来像是个严肃的伦理片，可到中段却又令人感到滑稽可笑，最终在一地鸡毛里结尾，竟又让人觉得有些失落和惆怅。
“哎，樱门同学……”在我即将离开时，阿姨不知为何又以姓氏呼唤我到。
“阿姨问你个问题你不要介意哦。”
我点头示意阿姨继续。
“那个……那个……”她用手指卷起泪痣旁的那一束黑发。
“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如果我有呢？”
阿姨的眼睛突然睁大，眉头翘起，咬住下嘴唇，片刻后她再度张嘴，却没有发声，最终只是低头垂眼，卷着头发的手僵在半空。
我默默等了好久，阿姨才终于开口：
“那……你……你可不可以……不要把她……带到这里来。”
“恩。我知道了。”我点点头。
“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你！”她再次看向我，表情生动急了。
“讨厌……怎么能这么戏弄大人……”
我有戏弄吗？不自知的我只能以苦笑回应。
“好啦，快回去休息吧。马上开学了，要开始调整作息时间呢哦。”
“恩，晚安，香……阿姨。”要说戏弄，这才叫戏弄吧。
站在门外的我没等阿姨反应便轻轻合上了阿姨家的正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