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不只是声音,灯光,气味,还有人群,所有的一切都好吵闹。
充斥在这个空间中的声音,是被完全破坏再重组的名曲,竹内玛利亚的塑料爱。所有的鼓点都被增强,悠缓的节奏被加快,那轻声诉说的迷幻情爱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嘶吼。真是糟糕的改编。咬牙忍受着这音乐的我如此想到。
灯光是那快节奏鼓点的帮凶,五六束苍白的光交替的打在两三个旋转的灯球上,混乱的颜色将黑暗的空间短暂点亮,光斑配合着声音的音量时大时小配合着躁动的鼓点时有时无,让人目眩。
味道比灯光和声音更加让人感到不妙。古龙水的味道,各种女式香水的味道,烟味——以及酒精的味道。
“我还没满十八。”我看向永山樱,池上辉,和那个被称作早川雪的女孩。
“看我干嘛?你觉得我满十八了吗?”
“没事儿,有我们的无酒精专座。”
他们三人熟门熟路,毫无阻碍的经过一个个举着酒杯的男男女女,穿过一张张洒满酒液的圆桌,最终来到靠近舞台的一处长桌前。而我的青梅竹马宫岛铃正捧着装了橘黄色饮料的大玻璃杯坐在桌前。
她叼着吸管,紧盯舞台,直到池上辉喊了声“宫岛同学”,她才注意到他们的到来。我不知道路,慢他们三人一步,因此,宫岛铃并未发现还有一人跟在后面。
而当我也就坐时,她猛地呛了口水,橘黄色的饮料甚至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音回……咳咳……你……咳咳咳……”我笑了笑刚准备掏出纸巾给她,池上辉却率先一步递给她一张湿巾。
“谢谢,池上同学。”
“嘿嘿,你青梅竹马是我拐过来的。怎么样?”
宫岛铃满脸通红的将脸擦干净。抬头看了我一眼后又立刻看向自己的杯子。
“我,我没想到你会来。”
“我也没想到我会来。”
“辉,你还不去吗?”这时,那个名叫早川雪的女孩终于开口。
“哦,对对对。雪酱不说我都忘了。”
“你这人,能再不靠谱一点吗?”永山樱无奈的扶额。
“我可是很靠谱的把铃的友人带来了哦。”他说着拍拍我的肩膀。
“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主场了。樱门同学,你就睁大眼睛看吧。”说完,他一步跃上舞台,掀开幕布钻了进去。
剩下的人陷入莫名的沉默。
早川雪默默的看着被幕布遮掩的舞台,永山樱敲着二郎腿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上一只手在手机上按来按去,宫岛铃低着头默默喝着玻璃杯里的饮料。我给阿姨发了个消息,说我会晚点回家。她问我电影怎么办。我说可能今天没法看了。她回复我一个大哭的表情。
“音回?”铃往我这边靠了靠。
“其实……这里,是老板专门给我们提供的位子……你不用怕,不会有事的。要不……我也不会来这里的。”
“这样啊。”我点点头。
她再度陷入沉默,几分钟之后
“……之前时间太短,我忘了问,伯母她还好吗?”
“……还行吧。”
“音回你真是没变呢?”
“嗯?”
“每次你想骗我的时候,左边的眉毛都会动一下。”
每次我想骗她的时候,左边的眉毛……我被这位三年未曾谋面的青梅竹马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说的愣住。我想像平常那样露出无奈的笑容,可最终却只是垂下头。
永山樱哼笑一声,瞥了我一眼。
“伯母怎么了?生病了吗?”
“……真没什么事儿。”
我不清楚现在我的眉毛是否真的和宫岛铃所说的那样暴露出我的内心。但对于这个问题,我还能怎么回答呢。
“……好吧。”低身看向我的宮岛铃有些失落再度捧起自己的饮料。
“那……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篮球部?”
“嗯嗯。”
“他加入我们文学部了。是吧。樱门同学。”永山樱轻笑一声看向我说道。
“不好意思。”我点点头。
“没什么,没什么。文学部……文学部也挺好的呀。”
又是一阵沉默。
恰好此时,那首过于偏激的塑料之爱被一道弦音止住。
幕布缓缓拉开,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吉他的弦音再度响起,接着,鼓手深吸了一口气。
贝斯手越过电线,沉沉的弹出一个音。
主唱拽住话筒。
架子鼓,吉他,贝丝,以及歌声一同响起。五颜六色的灯光在那个瞬间汇聚在舞台中央。
那是个身着皮衣皮裤的年轻少女,那张没有任何妆容的脸在灯光的照耀下破绽百出,能清楚的看到那高挂在额头上的青春痘,那两颊的雀斑,那枯燥的嫣红嘴唇……但即使这样,她仍有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高贵的美。
而在她开口的前一秒,仿佛整个世界都为她停留,就连被迫卷入的我也不禁屏住呼吸。
她张口,歌声响起。接着,时间流转。
那是首充满生命力的歌。
短暂的前奏充满苦闷与无奈,随着节奏的加快,情绪渐渐上扬,苦闷和无奈化作一种不甘,一种挣扎。
然后仿佛吉他,鼓点以及歌声三者发生了一场小小的战争,所有情绪开始爆发。
时而鼓点压过吉他与歌声。
时而吉他盖过歌声与鼓点。
但最终,鼓点与吉他都让位于那名少女。
她将麦克风支架捧入怀中,力尽般的双膝跪地,可歌声却越来越高昂,仿佛万人大军势如劈竹的一齐前进,那愈发嘹亮的嗓音压过此时此刻的万事万物,在我觉得此刻将永远的那么持续下去时,她戛然而止,洒脱的丢下话筒,令音响发出刺耳的噪音。
下一刻,这黑暗空间的众人不约而同欢呼着鼓起掌来。
“哎,你觉得怎样啊?”永山樱带着戏谑的笑容踢了踢我的脚。
我并未一直沉浸在刚刚的歌声里。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场相当震撼的演出,但对我来说,乔治·罗伊·希尔导演的影像世界还是更有魅力。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我是真的不想和这群让宫岛铃都显得平凡的人们有什么进一步的交集。
她应该没有能力一路跟着池上辉的车到这里,那么我现在回去应该不会再有被她尾随的风险。
“我现在可以走吗?”如果现在回去的话,看电影应该还不算迟吧。
“哈?”永山樱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始终看着舞台的早川雪此时也望了过来,淡淡的双眉微微皱起。
“音回你,是家里有事情吗?哦,我记得你家是住的很远对吧。那……我送你去地铁站吧。”
她刚起身,那舞台上的吉他手便拿起地上的话筒喊道。
“接下来。”
宫岛铃身子一停,看向舞台。
“是送给我最喜欢的人的,一首歌。”
铃低下头。
“你,你能留一会儿吗?音回。待会儿,可以让池上同学家的阿叔开车送你回去。”
“不了,我知道怎么回去,你不用太费心。”
她咬住嘴唇,没有再回应。
我笑了笑,正准备离开,永山樱十分不耐烦的“啊——”的叫了出来。她站起,一把拽住我的袖子。
“我带你出去。”
“樱?”
“阿淳专门唱给你的,你还能走不成?”
就这样,我被永山樱带出了这个位于商业街某个街角的地下酒吧。回到大马路上时,我看见那位两鬓白发的大叔正靠着黑色轿车抽烟。见我和永山樱出来了,他连忙将将烟头压进垃圾桶的烟娄里。
“大叔,帮忙送一下。”
“好嘞。”他从裤兜里掏出手套戴上,坐回驾驶座。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拉我过来。”
“你没发现我拉走你之后,宫岛铃就不再看你只盯着舞台了吗?”
“所以是想让我死心?”
永山樱听了一愣,接着闷哼一声,脑袋抬起对我说到:
“啊啊。那个蠢货多半是这个意思吧。”
“你能不能帮我跟他们说,他们大可不必这样。”
“怎么说?说你其实一点也看不上阿淳心爱的女孩?”
“你这也太极端了。”
“你倒是想个不极端的给我。”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咯。”
“……算了,算了,你走吧。”
“……那下周见?”我刚钻进那辆黑色轿车里,永山樱又叫住我。
“喂!”
“怎么了?”引擎已经在此时启动。
“之前的话,是我骗你的。如果那天……那天你没出事儿的话……”
她刚要开口再说,却被我打断。
“可我没有骗你,部长。我觉得,不知道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永远不会知道那天宫岛铃同学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