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午,那深夜骤雨还未见苗头,阳光明媚,天朗气清。
道场旁的房间里,屉川宫平学长的语调不急不缓,毫不回避毫无保留的说起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我的爷爷,是古松流第十九代流主。虽然,我从小到大都很崇拜他,但其实我也知道他不算是一个很好的爷爷。他很保守,很孤僻,对人刻薄,没有礼貌,一点也不懂得尊重人。”
“他因为我的父亲不具备他所说的才能而将他贬低的一无是处,无论我父亲做什么,他都看不上眼,我的父亲在他的阴影里长大,生活的非常痛苦,直到遇到我的母亲才终于好转,但我出生后不久,爷爷又从我的身上看到了他所谓的才能。”
“因为爷爷的关系,我的父亲不希望我接触剑道,但他同样不想和爷爷那样,去替我选择我自己的人生。我知道,如果我选择了剑道,会令我的父亲感到矛盾而痛苦。”
“可是才能就像是一种诱惑。无论我怎么去抗拒,内心深处我还是我希望我能让我的才能发挥出来。我希望,我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我还是选择了爷爷的道路。”
高大俊秀的他跪坐在我和宫岛铃面前,姿势标准的如同是大河剧里的武士,双手撑在两腿之上,腰杆笔直,他认识宫岛铃,对那天被十字院诗哀的我也有几分印象,可就在不久之前当我们一起出现在剑道部的道场门口时,他还是有些惊讶。
“诗哀她今天不在。”第一反应自然是认为我们又是来找十字院诗哀的。
“不,这一次,我们想和学长你聊一聊。”宫岛铃说道。
我则四下张望一番,见剑道部的其他人正在远处整齐划一的练习挥刀,除此之外,周围没有其他人。于是便放心开口道:
“我们想来和学长聊一聊,水岛学姐的事情。”
学长的反应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但那并非是一种和十字院诗哀分手后的有恃无恐,也不是一种对过去的毫不在意。在我说出水岛学姐时,他的眉头先是一皱,接着,那清秀的眉宇间显现出一种淡淡的哀愁。
“那天,学弟你过来找诗哀,也是因为礼奈吗?是她让你来找诗哀的吗?”
“不完全是,但也可以这么说。”
“……”学长沉下脸,默默抬手将肩膀上护具绳扣解开。
“我们换个地方聊吧。”他回过头,一边继续解着绳扣一边对着那群挥舞竹刀训练的部员们喊道。
“之后自由练习。”
“是!”得到齐声的回答,他径直走到盛放护具的墙边,蹲下,将自己的那一身卸下,整齐摆好。接着他直直站起,转过身,带着我们来到隔壁房间。
竹席上是一张摆着整套茶具矮桌,矮桌两边是三个蒲团。刚刚好够我们三个人。
“学长,如果可以的话,能先说说你现在对于诗哀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学长你会不会……其实还是喜欢着她的。”宫岛铃的坐姿也还算标准,至少比双手抓着交叉脚踝非常随意地坐在蒲团上的我标准的多。
“不。”学长回答的看向宫岛铃,头微微低下。
“我已经无法再喜欢她了。”他的语气非常平静,非常笃定。
“但这不是我违背当初诺言的理由。”说完他的目光转向我,眉宇间再次浮现那种哀愁。
“所以,很遗憾,当时的我无法回应礼奈的感情。”
“什么?”我和宫岛铃异口同声的说道。
学长眉毛一挑,有些疑惑。
“学长你……没有和水岛学姐交往吗?”
我问道。
“察觉到礼奈感情的时候,我还是诗哀的男朋友。”
学长话里的意思很清楚,既然当时他还是十字院诗哀的男朋友,他自然不会和其他人交往。
“我很感谢你为礼奈去和诗哀交涉。但是如果可以,我还是不希望礼奈和诗哀发生冲突。”
“我很对不起她,一直以来没有感受到她的心意,还以那样的态度呆在她们身边。”
“那如果,学长当时没有和十字院同学交往呢?”我问道。
“可是现实没有如果不是吗?我已经伤害了礼奈,也伤害了诗哀。”他看向我。
“屉川学长,你好意思,我不太能接受你的说法。诗哀是我的朋友,当初追求她的也是你,我不能接受你所谓的无法再喜欢她,你知不知道,诗哀她直到现在还对你……”
“抱歉。”
说完他低下头,看着面前的茶具,慢慢的讲起他自己的事情。讲起他的爷爷,讲起父亲,讲起剑道,然后,十字院诗哀终于登场了。
“我的才能让我有一种满足感,我做的很好,只用稍微努力就能脱颖而出,就能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直到——我看到真正的才能是什么样的。”
“一开始,我像是第一次用眼睛看见太阳的盲人,我被她的才能所吸引,我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
“而后来,我感到了恐惧,感到害怕,我发现我再也没法从我的才能那里得到满足感了。这种恐惧让我对自己产生厌恶。我不断告诉自己,这样的想法是多卑劣,多懦弱。但是,可能我终究也就是这样一个卑劣和懦弱的人,我无法再喜欢诗哀了。”他对宫岛铃说道。
“学长,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发现,其实诗哀没有你想的那么的……那么的……”宫岛铃纠结措辞之时,学长用鼻子轻轻呼出一口气,开口将她的话打断:
“我是因为她散发的光芒而喜欢上她的,同样也是因为被那光芒灼伤而无法再继续喜欢她,但如果,就连她的光芒都消失了,我可能会直接放弃我现在所成就的一切。”
“……”
“……”
我和宫岛铃同时陷入沉默。
如果学长不是一个演技高超的欺诈高手的话,雨宫多惠学姐要么是误会了什么,要么……她对我撒了谎。
如果她真的是刻意将错误的信息告诉我的话,那么之前她所做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都会变得有些可疑——她知道十字院诗哀和早川雪,永山樱之间的关系;她只将水岛礼奈,屉川宫平和十字院诗哀三个人的事情告诉了我;而我最终完成了学姐的委托,促成了十字院诗哀和屉川宫平学长的分手。
这样水岛礼奈学姐就能再次和学长交往吗?从学长的语气里,似乎并非如此。
对于学长来说,无论是十字院诗哀还是水岛礼奈学姐,都已经是他的过去式。
那么……学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音回?”宫岛铃将我从思考里拉了回来。
“学姐的委托比我想象中的复杂一点。”我对宫岛铃说道。
“委托?”学长不解的问道。
“学长……”
我无意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咽了口唾沫,犹豫片刻,没有解答学长的疑惑,反而问道:
“你刚刚说你‘以那样的态度呆在她们身边’,是什么意思?”
“‘她们’指的是水岛学姐和雨宫学姐吗?”
“你还认识多惠吗?”
见我点头,他再次说道:
“对,礼奈,多惠,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我以前只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学长你可真是轻小说男主角啊。我学着四宫满在心里腹诽到。同时,对于这个被我以错误的方式在表面上解决了的委托,有了一个新的看法……
“音回,这到底是?”一离开道场,宫岛铃便立刻追问我道,我已经将委托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她,而现在她和我一样,了解了其中的矛盾之处。
“如果学长不是在说谎的话,那么学长他压根就没有劈腿。要么是雨宫学姐误会了什么,要么是她的委托另有别的目的。”我将我的分析告诉宫岛铃道。
“学长觉得自己伤害了水岛学姐……既然是被伤害……那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被认为是两个人在……劈腿吧。”宫岛铃回应道。
“……”
我眉头皱起,感到有些为难。而宫岛铃似乎察觉到了似得再次开口道:
“既然我已经知道学长对诗哀的想法了,那么诗哀那边就交给我吧。就和之前我说的那样。然后……学姐那里我们先不着急,怎么样?”她笑着拍了拍我的肩。
我看着她对我展露的美好笑颜,在回想起过去我和她的那些时光之前转过头去,干瘪的点头回了一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