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门音回。”早川雪老老实实遵从设定，以全名称呼我。
“你能和我，一起走一段吗？”
她毕竟是个五官精致的漂亮女孩，这样大张旗鼓的当着全班人的面呼喊我。自然少不了一阵起哄。我迅速收拾好东西，一边笑着应付班里众人一边向教室门口走去……
对于很多同学来说，下午放学后并非校园生活的结束而是开始。
清脆的击球声自棒球场传来，穿着白色球服的男生身子一倾，开始跑垒，他步伐迅速而有力，在身后带起一阵黑黄相间的沙尘。足球场更加吵闹，一个头发有些长的男生正带球狂奔，将身后的一群人甩开一大截，他的头发飘起，虽然步子很大但球却始终没有脱离他双脚的控制，有女孩激动的尖叫，有教练高喊回防，最终追上来的球员慢了一步，一脚滑铲落空，长发男生一击抽射，守门员向球门一脚直直飞扑过去，足球哐当击中内侧球框，回弹进球门里，哨音响起，就这样，一场比赛结束。
自音乐教室传来的管弦乐合奏则成了隐隐约约的背景音，我依稀能听到吹奏的是柴可夫斯基那最有名的舞剧之一《胡桃夹子》里的某段组曲，我和早川雪已经离开了音乐教室所在的教学楼，此时那组曲仿佛是整个校园的一部分，始终存在，但是不注意去听又根本不会察觉。
“我现在，可以叫你音回吗？”
“这对我来说其实不是很重要，其实任何人叫我音回我都不会介意。当然啦，我怎么想是一回事儿，别人怎么看是另一回事儿，如果你觉得音回这个名字叫起来更方便，嗯——等过两个星期，这件事完全过去了，你想什么时候，想怎么叫我都可以。”
“……”早川雪陷入沉默。我俩走到足球场旁的跑道尽头，前面田径部的同学们正在练习投掷铁饼。于是我俩转了个方向，踏上阶梯，来到通向校门的主路。
在我俩闲逛的时候大部分急着离校的同学已经回去，这时这段路上只有零零散散的三两个同学，貌似还都是成双成对的，和我俩一样也不着急，慢慢悠悠的，眉目传情，说说笑笑，打情骂俏。
我默默和早川雪拉开一段距离，让我们更像是偶然并排走到一起的普通同学。
也就在这时，早川雪终于再次开口：
“我让樱门同学困扰了吧。”她并没有叫我音回，这让我有一点点意外。
“……”我抬头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和她拐弯抹角。
“是有点。”
“抱歉。”
“只是有点而已，还不至于需要早川同学道歉的程度。”
“……抱歉。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我为什么会做那些事情，说那些话，它们肯定不是出自我理性的考量，所以，我不是故意的——不，好像又不是这样。”她摇摇头。
“请你，等我整理一下。”她突然抓住我的袖子，我因此停下脚步。
“……”即使我停下，她的手也没有松开。我也不好直接甩开，就这样和她站在校门旁的一颗行道树下。这时天空已经暗淡下来，我俩脚下的树影模糊，周围的景色看上去也没有光线充足时那么有生气。
“我，可能感到有些害怕，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害怕，所以会做出那些事情。”她努力的剖析着自己的内心。
“我做那些事情，说那些话，是不想让你离开，不想让我和你的情侣关系结束，也就是说，我害怕你离开，我害怕……和你的情侣关系，就这样结束。”
“嗯——我觉得这应该是习惯造成了吧。人一旦习惯了某件事，某种关系，一但它们即将结束，就会觉得不安。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些是很正常的事情？”她抬头看向我，瞳孔游移，茫然无助……满脸通红。
我闭上嘴，悄悄咽下一口唾沫。
“是啊。”我的回答并不干脆。
“……”她低下头，抓着我袖子的手也随之垂下。
又是沉默。似乎是又陷入了思考。
接着，她再次摇了摇头。
“不。不一样。”
“如果只是习惯——我习惯过很多事情，很多事情，也都没有再继续下去了，但现在这样的心情，是第一次。”
“不是习惯……至少，不只是因为习惯。”
“这样吧，你想象一下，明天之后，你和宫岛铃就不再是朋友了，也没法和她呆在一起了，你会有什么心情。”
“我想过。”她低着的头轻轻点了点。
“我会很悲伤。”
“可是现在……”她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轻轻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
“我感觉很乱。和单纯的悲伤，不一样。”
“……”
“铃说，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就又是悲伤，又是幸福，又是开心，又是害怕，想见到你，又是想要躲开。”
“可我现在，只是感到害怕，只是感到一种很奇怪的悲伤，只是想见到你……我应该还没有喜欢上你吧。”
早川雪将事情说到这一步，我似乎已经退无可退。如果还顾左右而言他，仗着早川雪同学“在恋爱方面连小学生都不如”就这样一直推诿，否定她对我的感情，那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我并不想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我痛恨成为我父亲的那样的人。所以我不打算给面前的早川雪以任何希望。
这只是所有人成长中都会经历的一场感冒，我不希望它成为困扰早川雪一生的顽疾。
“每个人喜欢的方式都不一样不是吗？”
“你是说？”她抬起头，眼睛里仿佛泛起星点光芒。
“我现在，是正在喜欢，樱门音回同学你么？”她身子开始微微发抖，脸颊的红晕越来越浓，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双眼盯着我，一字一句的确认到。
“这种事情，其实我是没有什么立场去判断的。但是如果要我为早川同学你现在的感情找一个说法，我觉得，你是非常遗憾的喜欢上我了。”
“我……喜欢上你了。”
“我……喜欢上你了……”说着说着，她的目光从我双眼移开，渐渐低下。
“因为这样，所以音回你，感到困扰吗？”
“嗯，抱歉，确实是这样。”
我深吸了口气。缓缓再度开口，仿佛是拿起剪刀将绷在我和早川雪之间的一根细线啪的剪断：“毕竟，我现在是在追求永山樱部长嘛。”
“……”她微微颤抖的身子突然止住。似乎就连呼吸也停下。
“当然，就算我没有追求她，我对早川同学你其实也并没有超出一般朋友的感情。所以，很抱歉。我没法回应你现在对我的情感。”
“那，那你对樱……”
“我对樱也没有喜欢的感情。不过这个可以慢慢来嘛。”
“那为什么我就……”
“没有什么理性的原因。”我以早川雪的方式回答。
“做出这个决定，纯粹出于我的感性。抱歉，早川雪同学。”
“那我……那我……”她摇着头，近乎喃喃自语道。
我叹了口气。
“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她的语气之中出现了我以为本不属于她的颤抖。
“我……”她攥在胸前的手越握越紧。指关节处泛起失血的白色。
“虽然这话有我来说有点不太合适，但是，大多数人都会经历失恋的，一段感情的结束当然会让人很痛苦，但重要的是接下来的生活，其实吧，当你全心全意的喜欢上下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觉得和上一个人的情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
“……你是说大家，都是这样的吗？”
“嗯。大多数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
“……”
“那，要是我……”思忖良久，她放开咬住的下嘴唇开口道。
“要是我……不愿意呢？”
“……”
不要，不要这样，早川雪同学。为什么呢？明明放下之后，就会有更好，更幸福的人生。为什么那样理智的你会选择这样一个会让自己受伤的选择呢？
“我觉得，这段关系……对我来说还没有结束。”
“这样你会很痛苦！这样你会终日被自己折磨，你会始终困在悲伤之中。你会永远无法得到幸福。”
“……”
“这样，会让你困扰吗？”
“会啊。会让我非常困扰。”
“……”她悄无声息的松开了攥着胸口的五指，将其转为手掌，轻轻抚到自己的心口。
“那……我为此感到很抱歉。音回。”她抬头看着我，那表情我此前从未在她的脸上见过，我甚至都不敢想象早川雪能够做出这样的表情——她露出笑容，可眉头却微微蹙起，仿佛即幸福又悲伤，即高兴又害怕……
我和早川雪在校门口告别，几乎是逃窜的快步离开。一路越走越快，呼吸仿佛都变得艰难，似乎有一块沉重铅块堵在了我身体里的什么地方。
接着，在半途，十字院诗哀从某个小巷里走出，走到我回家必经的坡道中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