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的姓氏很帅气,叫“天上”。而和这个甚至可以说有些盛气凌人的姓氏相反,继父的性格很温柔,很腼腆,甚至是有些懦弱。他高而瘦削,戴着方眼镜,留着分头,在我见过的大多数中年男人里,他算得上是英俊的。带着姐姐来到我家时,他西装革履整齐而干净,无论是齐整的针织还是泛着自然光泽的面料都表明他的那一身西装并不是商场里的便宜货。
可就这样一个英俊而挺拔的男人,穿着干干净净的西服出现在我家门前时,我总觉得他像是一个吃了很多次闭门羹的求职者,或是一个业绩不太好的推销员。
在得知他的职业后我着实思考了一番为何我会那样看待我的这位继父。后来得出的结论是,大概是因为他的笑容吧。
他很爱笑,来到我家的第一天里他脸上挂着的笑容似乎从来没有褪去过,那是一种温驯而礼貌的笑容,没有一点攻击和冒犯的意味,几乎就像是把逆来顺受这四个字写在了嘴边。让人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居然是医院里拿着锋利手术刀开膛破肚替人切除病灶的外科医生。
算起来,继父算是入赘到我们家,母亲不愿意改掉“樱门”这个来自我亲生父亲的姓氏,而为了遵守民法的规定,继父便将“天上“改为了“樱门”,即使是我也觉得这样的决定太过卑微。
姐姐是和继父完全相反的人。我想她的性格应该是来自她的母亲,那个和父亲一同抛弃自己家庭的人。
父亲在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离开,姐姐比我大六岁,她的母亲离开时,她初一。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的形象非常模糊,我的母亲在他离开之后也很少和我谈起过他,我甚至不能靠想象拼凑出他的模样,因此也就完全无法了解失去他对我,对母亲到底意味着什么。可姐姐不一样,她知道自己到底失去的是什么。她应该承受了比我更多的痛苦。所以我希望她能得到幸福,哪怕是以伤害我的方式。
“你知道了,对吧。”
不知是梦还是被醉意搅弄的含糊不清的现实,我仿佛看见了姐姐,她坐在床头默默地看着我,她的声音在我耳畔回响,让我感到一阵心悸。
现在回想,母亲和继父的再次见面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六年级,我在前往告白的途中从楼梯上摔下昏迷不醒,被送往医院的那个时候。或许是那种挥之不去的悲伤让他们难以维系自己的存在,或许是出于更加现实的考量,并不相爱的他们决定试着相互依靠。而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决定,他们将我和姐姐安置在同一个病房里。
在时间的作用下,记忆里那个发生在夏日病房里的相遇渐渐变得如同是一场美妙而虚无的长梦。而她同继父一起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时,已然将自己的形象完全改变。
当宫岛铃告诉我,在那个暑假她一直等待着我的回应时,我意识到我们的第一次相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只是一场长长的美妙而虚无的梦,那个似乎随时都要在被风吹起的窗帘间消失的姐姐不过是一场用来伤害我的表演。
那个毫不留情戳穿我的心意之后将我扑倒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她。
很奇妙的是,也就是在那一夜,我第一次将两个姐姐联系到了一起。
而在她第一眼见到归来的父亲眼眸之中透露出的瞬间柔情中,我最终确定了这件事。
姐姐应该早已预料到宫岛铃会和我说起那天的事情,会追问我为什么没有联络她,为什么没有拨通她留给我的电话。而我会猜到姐姐让我解决宫岛铃的问题正是为了令我了解这段我不知道的过去,让我明白那个长梦背后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美好,让我意识到那个全心全意的关心着我在意着我的大姐姐,其实打一开始就并不存在。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我很早很早就已经知道了。
“多早?”她问。
“我从没忘记过你。”我答道。
她没再说话,我则沉沉睡去。
第二天,周六。雨过天晴,明媚的阳光晃得的我睁不开眼。
我从床上爬起,四肢酸痛的酸痛令我不由的嘶——了一声,同时一股恶心的感觉自大脑传来。
又是挨打又是醉宿,真像是一个不良少年。我苦笑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小心的活动身子,慢慢将双腿移到床边,理了理凌乱的睡衣,穿上拖鞋,扶着床站起身。
缓了会儿后我双手按住后腰,身子后仰舒展筋骨。同时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随着身体的松弛将之徐徐吐出。疼痛和恶心都因此有所缓解,我拖着依旧有些疲倦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向浴室。
打开门,我看见裹着浴巾,正对着镜子刷牙的姐姐。
见我来了,她嘴角露出笑意,也不看我,咕噜咕噜漱完口,又用我的面巾将脸擦拭干净后才看着镜子说道:
“平常都是这个点起的?还是今天起晚了。”
“……”我呆立原地,拼了命的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在这里呆了多久。
我和她,又发生了什么?
记忆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模糊不清,幻想与现实的边界完全消失,过去与现在交叠,痛苦和幸福杂糅,我看着眼前的姐姐,张开嘴半晌,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得意的笑了,也没再说话。低下头,双手掬起一捧水,简单的洗了把脸。接着她转身看向我。
“堵门口干嘛?是——不想让我出去?”她慢步走近,露出暧昧的笑容,我急忙侧开身子,为她让出道来。
“你快点洗完出来做早饭哦,我饿的要死了。”她说完从我身边走过,手掌伸到嘴边轻轻打了个哈欠。
我脑袋一片空白,冲了个澡,很快的洗漱完,换好衣服,走到客厅。
换上了一身白色连衣裙的姐姐正横卧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滑动手机。
见我来了,头也不抬的说了声:
“你还记得我早上爱吃什么吗?”
我没有回答,走进厨房,从厨柜里拿出一包意大利面,从冰箱里拿出洋葱,牛肉碎,黄油,番茄和马苏里拉芝士。
“日子过得挺不错的。”她来到我身边,看着我从冰箱里拿出食材,笑着说道。
“……”我撕开黄油的包装纸,将它整个的放入平底锅中,开小火让它在橄榄油里慢慢化开。姐姐站在一旁,身子斜靠,一只手撑在灶台上,饶有兴致的看着我。
“你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和我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