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间一家一直将我和石黑千纱送到公寓楼下,当公寓的自动玻璃门将我俩和那一家子隔开的时候,秋季寒冷的穿堂风自公寓前台半开的玻璃门灌入。我正和他们挥手告别,长长的秋风就这样从衣服下摆灌入,令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石黑千纱没有我那样的热情,她只是简单的点头示意后便转过身向门外走去,我在心里默数两秒,将手放下,**兜里,迈步跟到她的身后。
“你昨天和樱去约会了?”没想到我刚走到她的身边,她便开口问道。
“嗯,是啊。”我点头回应。
“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发这么多照片吗?”
“哈哈,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和人这么正式的交往嘛。”
“我真是怎么也想不出来,樱在和男的交往之后也会做那些事情。”
我想当赞同石黑千纱的话,但我自然不能将永山樱这么做的理由告诉她,所以只能非常尴尬的发出干瘪的笑声。
我的笑令石黑千纱皱起眉头,她话锋一转再次问道:
“周五演出怎么样。阿雪给你写的那首歌你听了没?”
“我觉得还挺好的。至于那首歌……十字院同学不愿意唱,就临时换了别的。”
“真遗憾。”她淡淡叹了口气。
“我认为那是阿雪迄今为止,写的最好的一首歌。”
“可我记得那天石黑同学你没来啊。”我话刚说完,石黑千纱便转头看向我。
“我不来是因为不想卷进你们的那些破事儿里。”她没好气的说到。
“我对你们谁喜欢谁,谁不喜欢谁根本没有兴趣。我只在乎演出,只在乎音乐。”
“……这样啊,真是抱歉。”
“我烦我的,和你没关系,你别自作多情的抱歉。”
“啊,不好意思。”我突然发现我最近总是遇到这样的“道歉悖论”,我的道歉本身比起我做的事情更让人不愉快,而我不得不再次为我的道歉而道歉,可这又再次引发了对方的不满。
或许真的就和永山樱说的那样,我应该改一改这种随随便便就道歉的习惯了。
“那首歌我在我家录音室排练的时候就听过了,是一首很棒的歌,是阿雪从来没有写过的那种歌。”
“而且,平时她的歌都是樱替她填的词,但这一次则是她自己编曲自己作词,完全原创的歌。”
“这么好的歌,本该给更多人听见。”
“原来石黑同学是因为这个而感到遗憾。那按理说我也确实该向你道歉,毕竟十字院同学也是因为我的选择才不愿意唱这首歌的。”
“……诗哀真是的。”她摇了摇头。
没想到这位石黑千纱依旧没有怪罪我,而是将锅甩到不愿唱的十字院诗哀的头上。
“十字院同学可能是觉得,甩了早川同学的我不配听早川同学为我写的歌吧。”
“呵,诗哀甩了的那些男朋友可没少来看我们的演出。”石黑千纱冷笑说道。
“这……不是一码事儿吧,而且,我也确实伤害了早川同学。”
“失恋对阿雪来说不是坏事。铃他们是太护着阿雪了。”石黑千纱说完,掏出兜里的手,脑袋往斜上方一仰,细长的手指顺着额头将被风吹乱的头发轻轻扬起。她顺着吹来的风晃了晃脑袋,柔顺的头发便如一段黑色绸缎一般在半空随风旖旎。
“阿雪不可能一辈子都在他们这样的呵护下生活。而她经历的那些真正触及内心的痛苦,才能让她写出真正发自内心,并且引起其他人共鸣的作品。”
“更何况,如果真的如雪自己说的那样,你并没有给阿雪留下什么暧昧的可能性。我不认为你在这件事上有什么道德上的过错。本来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刚刚好的事情,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都是很正常的。如果被喜欢的人也要负起某种责任的话,我,铃,诗哀,阿雪,樱,阿辉,阿岳,我们每个人都已经担上了数不清的责任了。”
“更不要说,你还和铃告白过……”
“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石黑同学。”我苦笑着将她打断。
“明白就行。”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
“所以石黑同学和铃他们成为朋友,只是因为音乐的关系?”
“不是。是因为阿雪。”石黑千纱干脆的回答到。
“因为早川同学?”
“我的妈妈一直很喜欢日本文化,在维也纳音乐学院读书的时候和阿雪的妈妈成了朋友,从学院毕业就跟她一起来了日本,遇到了我爸。我妈是阿雪的教母,阿雪的妈妈是我的教母,后来,阿雪的妈妈得了病,她的爸爸把她带去美国休养,我妈知道之后就安排我转学去了她那儿,让我平时多照顾一下她。”
“那个时候认识了樱,铃,诗哀,还有阿岳和阿淳,组乐队那是更后面的事情。”
“原来如此。”说话间,我们来到当初分开的岔道口,石黑千纱突然开口说了句“就这样吧,再见”后,没有丝毫的停滞继续按着原本的步调向前。
由于这分别的太过突兀,我甚至都没意识到我们已经该各走各的路,下意识的还跟着她走了两步。在停下来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冲着她已经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句再见。而她只是背对着我轻轻将右手一抬以示回应。
这位石黑千纱同学真是一个自由的人。我在心里感叹道。
一门心思放在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上,将那些复杂的,令人捉摸不透的人情世故完全抛开,秉承着自己的道理和价值观潇洒的活着,没有困扰着自己的过去,似乎也并不担心自己的未来。只要有音乐,有游戏,她的生活便有意义。
真是令人羡慕。我心想。
我真的好羡慕这样自由的石黑千纱,好羡慕那样幸福的本间优子。
我还羡慕有那么多人以各种方式呵护的早川雪,羡慕能为了友谊而被我利用的永山樱。
羡慕彼此喜欢的高岳淳和宫岛铃,羡慕喜欢着别人也被别人喜欢着的池上辉。
我羡慕永远都自信的十字院诗哀,羡慕能为了爱着自己的女孩拍电影的神木亮学长,羡慕陷入学姐小心思里的屉川宫平学长,羡慕为了闺蜜编造谎言的雨宫多惠学姐。
羡慕一脸羞赧的和班长卿卿我我的棒球部,羡慕为了班长和棒球部大打出手的四宫满。
羡慕无法放下过去爱人的清岚香阿姨。
羡慕被姐姐和母亲爱着的父亲,羡慕爱着父亲的姐姐和母亲。
羡慕,羡慕,羡慕,羡慕……
我羡慕那些被爱的,也羡慕那些爱着的,我羡慕不用爱或被爱也能幸福的活着的,也羡慕那些能为了爱而死去的。
我羡慕着,痛苦着,在道路上彳亍着,我试图幻想自己在伸出遥远的世界尽头,幻想正在厚厚的雪地中艰难的一步一步向前行走。
这内心的煎熬不知持续了多久,在恍惚间我来到了我的住所之前。
透过一楼亮起的灯光,我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我的房门之前,他的手边有一粒火星,在黑暗之中看上去像是浮在半空。他在抽烟,我意识到。
“音回……”那个男人看到我,急忙将烟掐灭。
“你现在才回啊。”他似乎在尽可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在训斥我。
“玩的开心吗?”
“你来多久了,爸。”我在黑暗之中整理表情,一步一步走到二楼。
声控灯亮起时,我脸上浮现出温顺的笑。
“怎么也不和我打个电话。”我说道。
“同学请我去她家吃晚饭,我吃完这才回来。”
“哦哦哦。你吃过晚饭了就好。我还担心你没吃。”
“爸你吃了吗?”我一边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边问道。
“我?哦,我吃过了,吃过之后才来的。”
我看向他,将门打开,他回答我时目光躲闪,说完还咽了口唾沫。
看来我撒谎的天赋遗传自妈妈啊。我在心里戏谑道。
“爸你不进来吗?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
“我……我就在外面说没事儿,不多打扰你了。你明天还要上学。”
“不要紧的,进来吧。”
“不不,很快,就在门口说好了,我也省的换鞋。”
“……”于是我依他的,站在了门边。
风顺着敞开的门吹了进来,我不动声色的将身子紧了紧。
我猜猜,是因为姐姐的事情?我在心中说道。
“音回,那个,我今天过来吧,其实……”他低着头挠挠脑袋,在我这个亲生儿子面前反倒像是个做错了什么的孩子一般。
“就是想问问,你,你最近和你姐姐有联系过吗?她有没有来找过你,和你说了些什么?”
果然。我猜的没错。
“姐姐?”直接否定反而会显得很可疑,于是我先是提出疑问。
“说起来,我好像真的很久没和她联系过了。她……过的还好吗?”
“……这样啊。音回,是这样的。那个……你姐姐她,她已经有一周没去学校了,也没回家。”
“?”我露出疑惑的表情。
整整一周没去学校,也没回家?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上周她明明就和我说过她已经决定好好作为女儿和他生活下去了。
“我也一直联系不上她。问了她的室友,导师,都说不知道。”
原来我是父亲最后找的那个人。看来他是真的相信我是最没有可能和姐姐接触的人。
“怎么会这样……她,她能去哪儿呢?需要报警吗?”
“音回,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看着男人的眼睛,很诚恳的摇摇头。
“……这样啊。”他失落的叹了口气,挺拔的身子似乎挎下了不少。
“不过,音回你也别太操心。我会想办法的。”
“知道了。”
听到我的回答,他再度看向我。
“哎……”我们四目相对好一会儿,他才再度叹了口气。
“其实,其实,你们俩如果……如果真的是真心的话,我是不会反对的。”
“爸,你不用再说了。”我没压住情绪,冷冷的说了一句。
而他似乎没听到我话语里感情,只是默默摇摇头。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让你原谅我。音回。我对不起你,我一生都对不起你……”
“爸,你不要这样。”我用尽量缓和的语气说道。
“要不进来坐会儿吧。”我将门敞开,以这种方式将他赶走。
“……”他抬头往漆黑的玄关长长的看了一眼。
“谢谢你,音回。我还是不打扰你了。”
“我给了转了笔钱,你平时有什么需要的就自己买吧,不够的话和我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知道你不愿意和我太亲近……所以,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谢谢。”我点点头。男人最后看了我一眼,对我笑了笑,转过身慢慢走远。
我一直等他走下楼才将门关上。
整整一周没去学校,也没回家。也一直联系不上她。问了她的室友,导师,都说不知道。男人的话在我脑海中反复回响。
我从兜里掏出手机,想了想,将它随手丢在床上。
离开卧室,走进浴室。
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后,我再次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拿起手机。
解锁,进入拨号界面。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通了那个我一直记在脑海里的号码。
约翰列侬的《Oh My Love》开始在我耳畔悠悠荡漾。
一曲结束后,是长久的忙音。
无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