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晚上。父亲给我打来一通电话。
他是来忏悔的。从他刚一开口我就知道。
如果我还保留着一丝愤怒的话,我会拒绝给他消解自己罪恶感的机会。
愤怒是令人疲惫和不愉快的情感,而我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保持愤怒。
所以我放任他不断的忏悔。
他说他从离开我们母子俩的那一刻起就是去了作为父亲和丈夫的资格。他也不指望我能原谅和接受他。他说他会用他的余生向我,和我死去的母亲赎罪。而他也接受了自己将永远得不到救赎这件事。
我笑着回应,说他说的太严重了,他没必要活的这么辛苦。而他对此只是回以深深的叹息。
忏悔结束后。他果然说起了姐姐。
那时,我第一次有了想挂断电话的冲动。
他对姐姐的了解,完全来自那个同他一起离开的女人。
姐姐比我大六岁,父亲在我一年级的时候同那个女人一起离开了我和母亲。
那个时候,姐姐读初一。
那个女人说,姐姐是她的骄傲。而她,也是姐姐最喜欢最崇拜的人。
姐姐,像极了儿时的她。
所以她觉得姐姐是能够理解她的决定的。她觉得,如果姐姐遇到同样的事情,会和她做相同的决定。
那个女人,真不是个好东西呢。我在心里说道。
而父亲也承认,那个人在某些方面是极度自我的。
而也正是因为她的自我,她的骄傲,令父亲深深的爱上了她。
听着听着,我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们是什么时候打算离开的。”
你是什么时候抛弃了母亲的,是从一开始,还是从某个时刻?
“我……”
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那令我和母亲都无比痛苦的回忆,发生在阳光明媚的午后。
“喂,你知道吗?”
那个女人是那么的聪明,聪明到在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爱上她的瞬间,她就知晓了。
“这件事,我只告诉你。”
医院的楼顶,阳光洒在雪白的床单上,她迎着那轻柔的风将自己鬓角的长发理了理。
“我就要死了哦。”她拿出藏在身后的诊断书,笑着递给父亲,就仿佛是在递出一张贺卡。
按照当时的病情,那个女人顶多能活五年。
“你,爱上我了吧。真巧,我也一样呢。”女人的话让他哑口无言。
“你说,为什么我们直到现在才相见呢?再早一点,我们会是多么幸福啊。”女人笑着对她说道,可看着他的眼神里却按奈不住浓浓的悲伤。
“……我们一起走吧。”
我没有想到,这句话,竟是由父亲说出来的。
他不会是将那个女人的罪担在了自己身上吧,我心想。
“她让我再说一次。”父亲自顾自的陷入回忆,语气里的愧疚逐渐被一种幸福感所淹没。
“所以,我就,又说了一次。”
“抱歉,我不想骗你。如果,能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我还是会一遍一遍的邀请她,和我一起走。”
如果只是为那个女人开脱,他没必要这样强调。
看来是这样了,不是那个自我,骄傲,聪明的女人拐跑了父亲——至少提出离开的人,并不是她。
所以他们俩就这样走了,那个女人多活了三年,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真好啊,爱情。”想到这里我对电话那头的男人感叹道。
“对不起……”
我的感叹将他从幸福的回忆里拖到冰冷的现实。他不断向我道歉,卑微的完全不像是一个父亲。
“现在是姐姐的事情最重要吧。”我尴尬的笑着将他打断。
“她……”男人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动静明显的我这里都能听到。
“她刚刚联系我,说她很好。”
“姐姐真是体贴。”
“我明白她是不愿意让我担心,她和你一样,在一个人承受一些事情。所以我想……樱门音回。我一定会把你姐姐找回来,我绝对会把她找回来。”
“所以拜托你……算是我求求你,如果有什么事情千万要告诉我。不要像你姐姐一样一声不吭的走掉。”
“我不会的。”
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呢?我不是姐姐,我哪里都去不了。
电话终于挂断。我长长的打了个哈欠。
身子一仰,躺在床上。
今天上午天气晴朗,我在学校的时候阿姨帮我晒了被子。不知是否是出于心理作用,即使是现在我仍就能感受到被子透出的淡淡暖意。
我陷在这柔软的被窝里,从中间滚到左边,从左边滚到右边,最后再次滚到宽大的床铺中间,我将头埋在被子里,嗅着令人感到舒适的,太阳的味道,轻轻闭上眼睛。期待着,做一个温暖的梦。
温柔的手指轻轻撩拨起我的睫毛,耳畔传来的笑声带着挑逗的意味。
“头发再长些,我们俩出去准会被当成一对好姐妹。”
“很长了吗?”
“我饿了,你快起来。吃完早饭姐姐我给你个剪清爽帅气型的。”
“嗯。”
“真乖。”
梦里的我和现实的我一同睁开眼睛。
阳光同那天一样,暖的刚刚好。我用双手将上半身支起,被子从我的后背滑下。
拖曳着步子来到衣柜前,将姐姐给我的纸袋拖了出来,套在身上。抓了抓前额的刘海。
认真的洗漱一番后,我打开手机的地图应用,很快规划好行程安排。
提起帆布包,拧开门把手,深吸了口气,一步踏出房门。
“阿姨,我出门了。”我在楼下碰见拿着长扫帚清扫清扫门前路面清岚香阿姨。
“音回今天不宅在家里啦。”
“对。我去趟东京。”
“你一个人吗?”
“对。”
“……要不阿姨陪你一起去?”
“谢谢阿姨,不过我是去见我姐姐的。”
“啊,音回你还有个姐姐啊。怎么,从来都没听你提过。”
“我和她的情况比较复杂。”
“这样啊。那你一个人出门,一定注意安全哦。遇到什么事情就联系阿姨我。好么?”
“嗯。”
步行至地铁站,坐井之头线在东京站下车。按照地图的指引,步行十来分钟,来到赤门前。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一下经济学部要怎么走。”我走到第一个和我对上眼的大姐姐身边,见我走近,那位大姐姐便被周围带着笑意的同伴推到我的面前。
“小弟弟你多大啊,高中生?”被推到我面前的大姐姐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她身边的好友实在看不去,开口替她问道。
“这么早就开始准备考我们大学啊?高三生?这么年轻?”
“你叫什么名字啊,想考进经济学部?要不要考虑法学部,姐姐们都在法学部哦。”
“由里香,你这样会吓着人家的。”
“不,没什么,这位姐姐这么热情,我感谢还来不及呢。不过我现在才刚上高一,确实有考虑过到这里上大学,但我今天过来,是来找我姐姐的。”
“找姐姐?”
“对。抱歉,刚刚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樱门音回,我的姐姐……”
“樱门?”我刚想说出姐姐的名字,那位由里香姐姐的脸色就是一变。
“你就是那个樱门的弟弟?”
刚刚还带着一脸笑意的看着我的姐姐们,竟都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一步。
“看来我的姐姐在学校风评不太好啊。”我苦笑着说道。
“抱歉,我自己去找好了。打扰了。”
“那个……樱门弟弟,你等一下。”那个一直不敢和我说话的大姐姐却在此时叫住我。
“喂,美树。”由里香皱着眉头伸手拉住向我走来的大姐姐。
“你这是在干嘛啊,美树。那个女人的弟弟和你有什么关系。”
“梢也在找她,我觉得樱门弟弟会想和他聊聊。”
“你怎么还是对那个家伙念念不忘啊。”
“……你们先走吧。我带樱门弟弟过去,到时候再联系你们。”那位被称作美树的姐姐笑着来到我的身边。
“我们能遇见,也算是……有缘分吧。樱门弟弟。”
“我……我喜欢的,那个男生。相当,相当,喜欢你的姐姐,甚至她做出那样的事情,还相信着她。”
“那样的事情?”
“我不确定……应不应该告诉你这件事。”
“没关系的,美树姐姐。我可以叫你美树姐姐吗?”
“嗯……可以的。”
“美树姐姐,如果你告诉我,我的姐姐是个在学校里兴风作浪的女魔头,我并不会觉得奇怪,如果你告诉我,我的姐姐是个学校里的万人迷,或者男朋友能挤满整个教室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还真是,那位樱门学姐的弟弟呢。不过……还是让梢讲给你听吧。”
“梢是我姐姐的男朋友吗?”
“啊,他呀,他……正在追求你的姐姐。但是……你还是听梢自己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