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智能手机的发明。
感谢这个越来越快速的时代,让人与人之间的漠不关心成为一种常态。
每个人都礼貌的保持着彼此的距离感。
低头盯着手机,一只手插在衣兜的我,和路上漫无目的彳亍的年轻人没有任何不同。
没有人注意到我是在跟踪什么人。
而就算有人注意到,也不会去在意。
就这样,从人来人往的街市到车流不止的交通路段,从阴暗的高架桥下到开阔的小公园,我一路跟着他来到一处僻静街市。
见他在一处四层高的小办公楼前停下,低头看着手机的我故作悠闲的走到邻着办公楼的便利店门口,抽出杂志架上的漫画杂志,假意看了起来。
我用眼角的余光窥视那人,只见他再次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后,脑袋一扬,走进他面前的写字楼。
这一路的跟踪,让我见识到了这人完全不同的几副面孔。
在学校里的时候,他是个受学生们尊敬和喜爱的老师,有着一种略带距离感的温柔,会非常郑重回应每一个学生的问好。也会主动和他认识的同学打招呼。但一离开学校,他便会立刻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轻轻皱起眉头,双手成拳,走路的步幅也明显变大。
在我跟踪他的过程中,他总共接了四通电话。
其中一通似乎是来自他的情人,接电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明显变得舒缓起来,说话的语气比他对他的学生还要柔和亲昵,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央求他买个什么奢侈品,他先是假惺惺的推辞,然后提出要求,最后做出勉为其难答应的样子,和那人约好今天晚上在某个餐厅见面。
还有一通可能是来自他的上司,他给那人设置的了专门的铃声,前奏刚一响起,他就匆忙掏出电话,清了清嗓子。电话刚一接通便弓下腰,用保准的敬语说了一连串在我听来没什么意义的开场白。大概意思就是“老板亲自打电话过来令他感到诚惶诚恐,这通电话本该由他这边打过去,但他想等事情有了进一步进展再去报告,所以延误了,他感到非常抱歉,并保证,这个月之内一定会给老板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一番话不带停顿的说完,他的整个脸都白了,额头上甚至还出现一粒汗珠。
而那个老板的话并不算多,中年男人一共只回了三句话:“是!”“是!”“一定做好!”之后电话便被挂断。
中年男人等了好一会儿才收起电话。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掏出纸巾擦完汗,又勃然大怒的将纸巾狠狠的揉成团砸在地上。
一幅生动的无能狂怒模样。
发泄完后,他的步伐再度加快,这让我感到有些为难,小跑着跟了几步,我甚至都想干脆放弃,直到发现他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我,这才下定决心继续跟着。
接情人电话的时候,他的脚步放的很慢。接上司电话的时候,他恭恭敬敬的停在原地。
而剩下两通疑似同一个人打来的电话却一丁点都没有拖慢他的步行速度。
那个男人对于电话那头的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第一通电话没说几句便干脆挂断。第二通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的态度稍微好了些,但仍旧没说几句就结束了通话。
从对话的内容推测那个人可能是他的妻子。
过分卑微的下属,名牌大学经济学部的老师,情人,丈夫。
以及姐姐毕业设计的导师。
这个中年人的多张面孔和多重身份让我感到相当的不安。
放下漫画杂志。我掏出手机,通过地图软件确认了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
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什么人,我不动声色的举起手机,对着那个中年男人进入的办公楼拍了几张照片。我将位置信息和照片上传到手机的云存储软件里。
接着,将衣服的兜帽往头上一戴,深吸了口气,走进那栋办公楼。
瞥了眼转角的监视器,我将兜帽压低的更了些。
一步三阶的爬上楼。
最终,我停在挂着黑底金字的门匾的门前。
玉岛组。
我看着那有着夸张龙纹的门匾,竟也感到了一丝害怕。
其实这个答案我并非没有猜到,但当它真的在我面前揭晓时,我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黑道。
这个词严格来说算不上有多么非日常。
毕竟,暴力团对策法出台后。
被称作暴力团的黑道势力已经是有法律身份的合法民间暴力组织了。
所以……
我这样想着,还是退后了一步。
该怎么办,进去吗,直接去问他们这一切和我的那位姐姐到底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会对我怎么样?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吧,毕竟我还只是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
就是他们在找姐姐吗?他们又会对姐姐怎么样呢?
难道姐姐的失踪,就是为了躲避他们吗?
她到底干了什么?
无数疑问浮现在我脑海之中。
我无法做出判断,我无法做出选择,我无法做出行动。
我的身体仿佛不听使唤,就这样僵在原地,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哟,你这家伙也来了啊。怎么?找到头儿的那个小姘头了吗?”
“找个屁,我刚刚陪我小女朋友唱歌呢,被头儿一个电话叫来。你说,头儿自己管不住下半身惹出的事儿,怎么还又苦了小弟我的下半身。”
“你这家伙。”
说话的二人有着浓浓的关西腔配,每句话的句尾都有很重的弹舌音。
他们出现在楼下,烟味浓的就连二楼的我都能闻到。
“头儿不爱闻二手烟,我得先去楼上散散。”他们边聊边往楼上爬,而此时我终于再次掌控了我的身体。
稳住心跳,提了口气,转过身,双脚轻轻一踮,几步来到通向三楼的楼梯前。
“别趁着我不在在头儿面前说我坏话啊。”当楼下的两人走到二楼时,我已经来到这座办公楼的最高层。
顶楼门栓上挂着已经锈成一坨的U型锁,锁早已被打开,我很好奇已经沦落为这幅模样的锁到底还能不能被再度扣上。
将门栓拉开,推开门,我走到楼顶。
左右看了眼,捏了捏拳头,将收在小腹的气放开,背靠着门边已经受潮膨胀的白墙,轻轻闭上眼,聆听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啪。我听到打火机点火的声音。
接着,劣质香烟特有的难闻气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