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山樱的画工本就相当厉害,我拿她专门上色的封面作为主题制作的宣传海报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即使漫画的装订看上去没那么精致,甚至有些粗制滥造的意思,但凭借足够精彩的内容,我们昨晚连夜做好的一百本漫画,一个上午不到的时间便销售一空。
十字院诗哀离开之后,看守摊子的便只剩我一人。
直到漫画全部卖完,都不见早川雪,宫岛铃,永山樱,四宫满,白川莉亚这几位的身影。
我倒不会因为独自一人看守书摊而感到寂寞,只是我实在是困得要命,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守着这摊子,所以只能强撑着不让自己彻底睡着——这个过程实在是让人感到煎熬。
正是因为这样,当最后一本漫画卖出去之后,我仿佛是从一场漫长的刑囚中解放一般,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安安稳稳的将脑袋枕在胳膊上,安安心心的陷入长眠。
这次我睡的很沉,没有做梦。
醒来的时候脑袋有些昏沉,用迷迷瞪瞪的看了眼手机,我竟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
打了哈欠,左右看了看,我依旧是独自一人。
独自一人当然是很好的。但一个人把遮阳棚,椅子,两张课桌,全部搬到文学部部活室实在是一件想一想就很麻烦的事情。
于是,很自然的,我打通了四宫满的电话。
他答应的很干脆,干脆到我甚至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一丝庆幸。我猜他多半又是在班长的逼迫下做着什么他不太乐意做的事情,而我正好给了他逃开的理由。
几分钟后,班长和四宫满一起来到了我的身边。
“樱门同学,是不是昨天没休息好啊。”班长刚一见到我便关切的问道。
“不,不是没休息好。准确的说……”脑袋的胀痛让我的思维变得有些迟缓。
“是没休息。”
“之前我还想着再找你买几本漫画的时候,就看见你趴桌上睡了,漫画也没了。你别告诉我你一直睡到现在。”四宫满说道。
我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太阳穴。
“你都买了六本了。就算一本收藏,一本传教,一本自己看,还多出三本啊。”
“多卖几本你还不乐意啊。”四宫满切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取下粘在遮阳棚边沿的海报后走到遮阳棚的支架边,熟练的将它的一脚提起,咔嚓一拧,支架开始往支架中心收缩,一分钟不到整个遮阳棚便被他收了起来。
“你拿这个吧。我俩搬桌子和椅子。”他将收起的遮阳棚递给班长,然后将两张椅子倒放在桌子上。
“走吧。”
我还是感到有些迷惑,双手搭在课桌两边,却感到怎么也使不上力。
“樱门同学,你还好吗?要不你就先休息一下?我和小满来搬就行了。”
“不……”我摇摇头,深吸了口气,十指紧抓课桌边沿。
“走吧。”我一把连椅子带课桌一起提起。
“不要勉强哦。”
“他能跟那个十字院诗哀对打,你就别瞎操心了。”
“小满你少说两句。”班长双手抱着遮阳棚,眉头一皱,埋怨四宫满到。
“好好好。”四宫满奈何不了班长,只得嘿咻一声将桌椅搬起,向着教学楼走去。
半个小时之后,一切收拾妥当。当最后离开的我将文学部部活室的门关上时,我顺手将部活室的钥匙扔给了四宫满。
他非常有默契的接过钥匙,有些疑惑的看了眼手中的钥匙,又看向我。
“樱门同学,你这是?”班长同样对我的举动感到不解。
“懂了。”四宫满又看了眼手中的钥匙,很快明白过来。
“你决定退出了?”
“嗯。”
“退出?樱门同学你……要退出文学部吗?”
“嗯。”
班长眼中的关切更甚。
“樱门同学,如果是因为发生什么事情,可以和先大家好好聊一聊谈一谈啊,没有必要就这样退出啊。”
“班长,其实你说反了。”我笑了笑。
“我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进入文学部,现在,事情结束了,我就该走了。这对我来说才是正确的。”
“樱门同学……”
最终,四宫满阻止了班长的劝说。
“谢谢。”我向他俩道了声谢,接着便转身向着楼梯口走去。
终于走出校门后,我彻底放松下来。
掏出手机,插上耳机,打开常听的歌单。
音乐淌入耳中。
虽然只经过了短短几天,但一想到我将再度回到那个独属于我的家里,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悸动。
而这份悸动很快便因为Louis
Armstrong的歌声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首本来应该让我感到惬意的歌曲,在此时残忍的提醒了我——过去的事情我尚未完全摆脱,新的事情便再度缠上了我。
于是我拨通了永山樱的电话。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接通电话的时候,电话接通。
“给我打电话干嘛!”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意,这让我想起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
“小田的事情多谢了,永山同学。”
“然后呢?”
“然后就是永山同学你的事情了。”
沉默,沉默,沉默。
永山樱沉默了好一会儿。
但她终于开口时,我甚至能听到她因迟疑而发出的喏濡声。
“所以呢?我该怎么让我的父亲继续写下去。”
“给他一下一封挑战书。”
“哈?”
“用你的方式,用他不认可的方式,把他觉得已经被时代抛弃的故事画出来,把他觉得自己已经不用再写下去的故事画出来,把他觉得已经将自己作家生涯断送了的故事画出来。”
“……我做不到的。”
“永山同学。可能你自己身在局中而不知,其实你一直都在做这件事,你能画出《南洋风情抄》,你能画出《西洋畸恋抄》,你就一定能画出那个能让白木老师重新燃起作家斗志的《东洋绮情抄》。”
“你这家伙……说的到简单……”
永山樱说完,陷入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试试吧……”
“别害怕,永山同学。”
“谁说我害怕了!”
“你其实不是画不出来,永山同学。你是害怕了。你害怕是因为你,白木老师才没法继续写下去,你害怕是因为你的创作才让白木老师没法再创作下去。但我已经告诉你了吧,这件事,其实和你无关。所以,永山同学,别害怕了。”
“你!我……”否定的话语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又一声低低的叹息。
“宫岛同学和我说过你初中时的事情,我知道……”
“喂,樱门音回。你能向我保证吗?”她有些突然的打断了我的话。
“你能向我保证,我画出来,我爸他就会重新开始写书吗?”
“我……”这当然是一件无法百分之百确定的事情。毕竟我对永山白木老师的了解也不过是通过书本和各种杂志,综艺节目访谈,以及永山樱自己的叙述。
虽然我自认为我对白木老师的判断是有据可循的,在这样的判断之下,我提出的方案应该也是有效的。
但说到底一个人对另一个的了解始终是有限度的,更何况只是通过各种媒体间接的了解。
有可能白木老师只是单纯的写不出来了,有可能白木老师其实另有其他的心理因素导致他无法继续创作下去……
“我……”
我无法保证。
“如果你是错的。我会恨你一辈子。”
永山樱没有听我说完,留下这句话后便干脆的挂断了电话。
我放下胳膊,看向手机屏幕——电话挂断几秒之后,通话界面消失了,手机重新回到堆满各种应用的主界面。
我按下锁屏键,屏幕一黑,映出我的脸——微皱着眉头,嘴巴紧紧的闭着,带着些许疑虑的看着屏幕里的自己。
不管怎么说,当东洋绮情抄的创作结束之后,永山樱便能正式脱离永山白木老师的叙事了,可以说,这是作为创作者的她,脱离襁褓的第一步。
当这部作品完成之后,创作世界的大门才算正式向她敞开——接下来,她就可以自由自在的画任何她想画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