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曾经跟我讲过她和爸爸的第一次约会。
她说,有些时候,你能在某个瞬间看到往后的一切。
那是一件十分美妙又悲伤的事情。
那次约会的末尾,他们一直散步到了凌晨三点,城市仍旧亮着,可街道却空无一人。
妈妈不舍地离开,转过街角时,她不禁瞥向爸爸,而爸爸仍在原地,也在看着她。
一切的美好与悲伤,都在那一瞬间被定格。
妈妈说对我说,在那一刻你会在心里感叹——啊,就是这样了。
巨大的幸福感,和那种幸福终将消失的失落感,纠缠在一起。
到最后,她想到了一个名字。
当时她很害羞,她不敢告诉爸爸她擅自决定了他们彼此的未来。
她怕他觉得她太过主动,害怕他觉得一切都太快。
实际上,从逻辑上来看这是矛盾的。
妈妈之所以那么肯定爸爸就是她一直寻找的那个人,就是因为她能感受到她和爸爸彼此的契合。
而如果这种所谓的契合真的存在的话。
当时的爸爸也应该和妈妈一样,怀揣着让他们共度的人生尽快开始的激情。
而如果他们真的相信这种契合。
那他们就该在那时毫不犹豫的袒露出自己的心意。
曾有很短暂的那么一段时间,我因为这种思考逻辑怀疑过妈妈和爸爸的感情。
但就在最近,我切实的体会到情感的朦胧与不确定,我明白了这种朦胧与不确定也是一件需要被作为思考前提的因素。如果只是一味追求一种笃定的逻辑,反倒是不客观不符合逻辑的思考方式。
也许,妈妈和爸爸并非是对对方缺乏信心,而是对自己缺乏信心,他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个更好的自己便对现在的自己产生了质疑。
但不管怎么样,一周后,妈妈告诉了爸爸:
“早川先生……我在想,如果以后我们有了小孩,我想叫她雪,早川雪。”
“雪……早川雪,这真是……真是好美的名字。”
这个名字先于我而诞生于世。
妈妈生病之后,我时常会想,妈妈所说的那个瞬间里,她所见的那交织着喜悦与悲伤的未来里,真的有我的存在吗?我,真的是妈妈所期盼的那个早川雪吗?
直到我遇到了阿辉,遇到了樱,遇到了千纱,然后阿淳,铃,诗哀也来到了我的世界里。
我不再需要去思考那个妈妈期盼的未来了,我有了属于我自己的现在。
周一的下午,我用钥匙打开了文学部的部活室,去料理教室接了一壶水,放在电磁炉上。从书架中间小小的玻璃橱柜中拿出红茶包,摆好杯子。
抽出一本书——石黑一雄的《克拉拉与太阳》。
水壶里的水渐渐沸腾,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是的直到方才,我才认识到人类是可以选择孤独的。认识到有些力量有时会比逃避孤独的愿望更强大。”
读到这一句的时候,我的思维顿住了。而在我思索为何我的心绪会因为这句话突然停滞的时候,水壶发出尖啸。
我放下书,关掉电磁炉,按部就班地将热水浇入茶壶中,红茶的香味溢开,我盖上茶盖,仍旧在思考那短暂的停滞。
在茶水的温度落到刚好不烫嘴的时候,部活室的门被打开了。
“嘿,阿雪。”铃的声音传来,我看见了她以及她身后的樱,阿辉,四宫满。
我看过他们每一个人,一下子明白了那短暂停滞的理由。
樱门音回同学已经退部了。
我站起身,给每一个茶杯倒上茶。
阿辉加入了文学部,所以茶杯的数量并没有改变。
已经过去一周了,我还是没有习惯樱门音回不在的文学部。
我曾试着将他留下,但是,他现在可能确实有着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事情。
只是……
只是什么呢?
我想不太清了……关于他的事情,我总是想不太清。
以前遇到想不清的事情,我总是会拼命的梳理逻辑把它想明白,而现在,我好像开始渐渐的喜欢上这种想不太清的状态了。
“雪,你怎么看?”铃问我道。
他们在讨论我们刚刚接到的委托——一位一年C班的男同学弄丢了他女朋友送给他的布玩偶。那个玩偶和铃的玩偶属于同一个系列,以每个玩偶都与众不同作为卖点。
“我一直是挂在钥匙链上的……也不知道这绳子是什么时候断的……”那位男同学举起挂满钥匙的钥匙链,半截绳子从两个钥匙间探出来,断口很粗糙,但从线头的分布来看,它不是被扯断的。
“玩偶是什么时候拿到的。”我问。
“啊?什么时候?就上周。上周六,周六晚上……七点吧,我记得。哦,我印象里最后一次见是在昨天,就是,社团活动的时候,我们最后一次社团活动……不过肯定不在社团活动室里,我拿走钥匙的时候布偶还好好的在上面。”
“最后一次?又是执行部?”阿辉皱眉问道。
“嗯,最后一次……我们锁钥研究部一直没有顾问老师。”
此时,阿辉和樱的脸上露出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四宫满则端着茶杯小声低估了句:
“经典黑化剧情。”
而铃,铃则低下了头。
这个时候我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无论是感性还是理性都没能给我答案。
于是我再次看向那串钥匙。
“这个,会经常取下来吗?”我问。
“啊哈,一般也只有在社团活动的时候。”
“平常放在哪里?”
“就,我皮带上。”同学面露窘迫。
“能挂上给我看看吗?”
“这不太好吧……”
“你不想知道布偶是怎么丢的吗?”
“我家小雪可没你想的这么龌龊。”
“啊我……”同学刷的红了脸。池上辉苦用胳膊肘戳了樱一下。
“这是正常男人会有的反应。”
“切。”
樱则白了阿辉一眼。
“站起来。”我对刚刚把钥匙链串在皮带上的同学说。
他很老实的站起身。
他的校服款式稍大了些,站起身时刚好挡住了皮带。
“衣服掀起来。”
大多数人是习惯服从的,这位同学也一样,经过第一次本能的抗拒后,他便开始很自然的准从我的命令了。
“坐下来。”
同学坐下来的时候,衣服的侧边翘起,钥匙反倒露了出来。
首先,先将绳子是自然掉落的可能性暂时搁置,否则需要考虑的要素过多。
现在,从“布偶绳是外力割断这个方向思考”,再加上“断口粗糙”这个前提条件,可以再推导出这样几个结论——绳子是由钝物,或者说并不足够锋利的东西割断的,很有可能是那种儿童剪刀。其次,绳子被以这种方式切断需要一定的时间。最后,同学站立的时候衣服会遮住钥匙链。
所以,如果绳子确实是由钝物切断,完成这件事需要一定的时间,且有很大的可能是在同学坐下来的时候,坐着的同时,还对布偶绳被剪断毫无察觉……
“同学,你后排有坐人吗?”
“后排,教室后排吗?我女朋友就坐我后面啊,怎么了?”
铃看向我,脸上露出一种她懂了些什么的表情。
同学的女朋友叫长濑晴子,在一年C班,大家都称她为秃鹫。
她偷走男孩布偶的原因很直接,她想和他分手,但她舍不得把布偶送给他——反正她是要分手的,不如就拿布偶当分手契机好了,这样她既可以分手又能得到布偶。
是很合理的思考方式。
最后,她也达成了她的目的。
那天下午,千纱作为一年C班的班长替我完善了整件事的逻辑。
长濑晴子虽然经常换男朋友,但她其实极其看重爱情与浪漫,准确的说她追求的就是那种感情关系中炽热的,激烈的部分,而一旦那激情褪去,她就会立刻去追求一段新的感情,一种新的激情。
锁钥研究部曾是那位同学激情的源泉,而当他意识到自己无法阻止社团被关闭后,激情消散了,布偶的绳子也就随之被剪断了。
所以……
“都是那个樱门音回的错。”
长濑晴子是这样为自己辩解的。
但我并不这么认为。
无论是感性还是理性上。
两天后,一堆人来到文学部。
他们说,想要联合起来一起对抗执行部的恶劣行径。
他们说了很多话很多事情,可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我看向窗外,一粒雪粘在窗玻璃上,慢慢散开。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都看向我。
“你,小雪,你没事儿吧。”樱有些慌张的走近,向我伸出手。
我很疑惑。
“小雪,你哭了。”铃意识到了我的疑惑,她的眉毛挑起,满脸担忧。
我哭了吗?
我再次转过头看向窗外。
好多雪花粘在了窗玻璃上,我映在上面的脸,模糊了。
“下雪了啊。”我看向关心着我的朋友们。
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