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如何毁掉一段恋情？
或者说，如何将别人的女朋友抢走？
向扬有他自己的心得，很简单，归纳起来不过四个字。
投其所好。
给她需要的，给她想要的，给她渴望但她身边的男生却无法给她的。
恋爱是现实的，人也是同样现实的，誓言是不靠谱的，海枯石烂的爱情是不存在的。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无论是追求物质上的富足还是精神上的充裕，恋爱总得是为了什么。
为了钱，为了生理的需要，为了社会关系的补足，为了过往那些未曾拥有的感情……
只要获得的超远过之前那个人能给她的，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至于内心的不安，会被某种被称作“幸福感”的虚幻冲散的。
翻看着漓爱给他的资料，那上面是关于洛雪蕊的个人信息，详细到有些可怕，有些事可能连白梓煜这个男朋友都不清楚，也不知道漓爱是怎么找到的。
远远地坐在公共大教室的最后一排，向扬观察着坐在前排的这对恋人。
白梓煜，洛雪蕊，看上去真合适啊，青梅竹马什么的，听上去圆满得都有些刺耳。
下课时分，他们俩正在为某个慕名而来的女生祝福，祝福那个女生能够告白成功。
“大胆去告白吧，你的学长一定不会拒绝你的。”白梓煜笑道，自信满满的样子。
“真的？”女生似乎还不太相信，语气中充满着对他人肯定的期盼。
“真的，或许你的学长一直等待的就是今天，你能勇敢起来，他亲眼看到了你的成长，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女生笃定地点点头，她终于被说服了。
“好，我现在就去……谢谢你们！祝你们能一直这样恩爱！”
洛雪蕊轻轻拍了拍那个女生的手，“肯定没问题的，我保证。”
望着那个女生带着风跑出教室，白梓煜和洛雪蕊相视一笑。
“这样下去，真的会成为校园传说级别的人物呢，向他们许愿就能幸福什么的，这是什么言情故事的设定吗？”白梓煜笑着说。
“幸福……告白成功还说不上幸福吧，只是成了恋人，之后还要走挺长的路呢。”洛雪蕊摸出手机，点开地图。
“在查啥呢？”白梓煜好奇地凑过来。
“查去郊外的公交线路，天雪市这段时间公交线路变得频繁，不知道还是不是乘之前的那趟车。”洛雪蕊回答。
“哦……不过去郊外的话，打车不好吗？乘公交得花两个小时吧？”白梓煜不解。
洛雪蕊确定了线路，熄灭手机，冲白梓煜笑了笑，“没事，有的时候就想慢悠悠的，反正有一下午的时间，可以消磨。”
足够了，向扬将漓爱给他的那些资料收回文件袋里，封好。
站起身，他已经知道故事该怎么写了。
毕竟在这个恋爱小说已死的世界，一切的剧情都显得粗糙和暴力，没有丝毫的细腻温柔可言。
“去市郊。”
不过要在陪青悠吃完饭，买完东西之后。
他算过了，时间刚刚好。
……
捧着两束百合，洛雪蕊缓缓走向她熟悉的那块黑色花岗岩。
熟悉，却又是最不想面对的。
小小的石头，上面刻着简单的几个字。
并不华丽的名字，逝去，时间是七年前。
“妈妈，蕊蕊来看您了。”
从口袋里摸出白色的丝帕，洛雪蕊仔细擦拭着那块不起眼的黑色石头，耐心，细致，温柔。
与其说是擦，更像是轻轻触碰，还有生怕弄坏的小心。
可花岗岩是如何坚硬，哪怕她不来清洁打扫，这块碑也会在此矗立百年千年，直到沧海桑田，所有人都被彻底遗忘。
“妈妈，春天了，天雪市开始变得暖和了，行道梧桐长出了新的叶子，阳光照在脸上很舒服呢。”
洛雪蕊轻声念着，将丝帕收起，拿起百合，放在墓碑前的小石台上。
“我很好，大学生活也很顺利，一切都挺好的。”
犹豫了一下，洛雪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妈妈您看，我这身打扮还好看吗？是您期待中女儿长大后的样子吗？”
她站起身，提起裙角，一点一点转了个圈。
“我知道您希望我能更开朗些，但那副样子太野了，都不像个女孩了。”洛雪蕊浅浅地笑，“所以我想，还是给您看我最安静最漂亮的样子吧，虽然我也不太会打扮，这件裙子还是几年前买的……”
碎碎念着，她其实不太会聊天，尤其是在妈妈面前，说的话支离破碎，没什么逻辑，相互之间也没什么关联。
但就是这种想起一句说一句，她才能把所有的真心话都道出来。
妈妈离开之后，她也就只剩这一个地方可以倾诉内心了。
“妈妈，我开始慢慢熟悉工作了，您高兴吗？”洛雪蕊掰着手指，她要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件件说给妈妈听，“家教的工作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要好好备课，讲课的时候就不会手抖了。我教的那个孩子也很听话，她会喊我姐姐哦，每次上课都很认真，上周考试比之前进步了二十多分，那孩子高兴得亲了我一口呢。”
说到值得开心的地方，洛雪蕊却忽然停下来，手也低垂下去。
“但是……我还是不懂。”她喃喃。
“长高了，漂亮了，念了大学，找了工作，可以自食其力，也不会在睡梦中哭着惊醒。妈妈，我这算是长大了吗？”
“如果我长大了，那我为什么还会感到害怕呢？”
“如果我没有长大……妈妈，请您告诉我，要怎样才能长大呢？”
洛雪蕊抱着膝盖，她没有哭，只是将身子靠在石碑上。
明明是冰冷坚硬的花岗岩墓碑，但洛雪蕊靠在上面，却能感受到温暖和心安。
这是她唯一，也是最后的依靠。
……
“能这样想，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你已经长大了，真的。”
有声音传来，沉稳，有力，还带着暖意。
洛雪蕊惊讶地抬头，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不是妈妈，因为这声音属于某个男生，一听就能听出来。
可为什么，洛雪蕊四下寻找。
这男生的声音，会那么的熟悉和怀念。
就像是……妈妈重又站在了她的身后，轻轻摸着她的头。
“要听话哦，不过，也不要太听话了，有时调皮一点，也挺好。”
男生真的就站在她的身后，黑色的眼瞳注视着她，表情认真。
“你好。”他说。
“那个……你好。”她回答。
“抱歉听到了你说的话，不是有意的。我来看我一个朋友，恰从这里经过。”男生伸出手，“我叫向扬，你呢？”
就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吸引，洛雪蕊握住了他的手。
“我叫洛雪蕊。”
……
妈妈的墓前，向扬微微鞠躬，这是对逝者的尊重。
洛雪蕊在一旁看着，看着这个忽然出现却又那么合理的男生。
就像是神明大人回应了她的疑惑，派来这个男生为她解答。
对了，他叫向扬，是向阳吗？追逐太阳，是这样的寓意吗？
“并不是追逐太阳，而是渴望太阳，和向日葵一样。”看出了她内心的活动，向扬说道。
“啊，对不起，我不是在随意揣测……”洛雪蕊赶忙解释。
“没事，我也希望自己活成你说的那样子，追逐着阳光，那该是多么耀眼的人生。”向扬笑笑，“别说我了，倒是你，一个人来这里，想和妈妈说会话吗？”
她点点头。
“是啊，想和亲近的人说说话，我能理解。”向扬轻叹，“我也是来找朋友说话的，一个人闷在心里太难受了。”
“那个，你的朋友……也不在了吗？”洛雪蕊小心翼翼问道。
向扬是神明大人派来的终究是玩笑话，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孩子，她虽然还喜欢童话，但已经不再会相信了。
所以她才会问，看向扬难过的样子，她有点感同身受的怜惜。
还有一点好奇。
他们两个人能在公墓相遇，这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是啊，不在了，很早就不在了。”
“能和我讲讲你的朋友吗？或许……和我说说，你心里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她吗……她是个爱笑的人，虽然因为生病不能出门，虽然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虽然总是很虚弱很憔悴，但她却总是在笑。”向扬笑着摇头，“大概是受她的影响吧，我也变得喜欢笑，哪怕是不开心，也习惯扬起嘴角。”
“是这样啊……”洛雪蕊小声说。
“她很爱看书，她经常和我说她想环游世界，她说等她的病治好了之后，她要把写在本子上的愿望一一实现。她有一个很厚很厚的本子，每当她想到了什么想做的事，她就会把它们写在本子上。她的愿望可是乱七八糟的，从吃遍世界的美食到登陆火星都有。”
洛雪蕊沉默了，因为她已经猜到了结局。
“但她的愿望一个也没有实现，因为她的病不可能治好，她怎么就是不肯相信这一点呢，这个笨丫头……”
向扬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本子，小小的，厚厚的，破破的，上面用稚嫩的字迹写着，“心愿”，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
“她终于还是走了，没有任何奇迹发生，心脏衰竭的她不可能活过十二岁，这才是现实。”他抚摸着那个破破的本子，“我后来翻遍了这个本子，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一条愿望。”
“是什么？”已经代入感情的洛雪蕊急忙问。
“她居然没有写下，‘希望我的病能早点治好’……她早就知道了终了的未来，但还是不停地往本子上写着，一边写还一边笑，笑得那么开心，笑得那么……悲伤。
“到底是谁傻呢？我有时候会想，她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一笔一画写着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我至今都记得，她在最后的时刻拉着我的手，告诉我愿望书就放在她的枕头下。
“‘送给你了，小向扬，’她还是笑着，但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那上面的愿望，帮我完成，好吗？’
“我答应了，尽管我至今也没有帮她实现过哪怕一条愿望。
“但总算还有那么点慰藉，每当遇到什么事，翻翻本子，来这里看看她，就觉得生活总还是充满希望的。
“毕竟我还活着，我还要努力帮她实现愿望，对吧？”
他说不下去了，摆摆手，擦了擦眼睛。
“向扬，你……不要太难过了，”洛雪蕊有点慌，她从裙子口袋里翻出另一块干净的丝帕递给向扬。
和用来擦拭墓碑的丝帕不一样，这一块的角落有她亲手绣的小花。
笨拙，但很可爱。
向扬接过，拭去眼角的泪水。
“谢谢你，能听我说这些。”他将丝帕还给洛雪蕊，脸上是温柔的笑。
“没什么，我也——”
望着向扬带着丝丝泪痕的笑容，洛雪蕊呆在了原地。
呲——呲——
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某一个瞬间，阳光照进了黑暗，春暖花开，于是一切都有了斑斓的颜色。
向扬的笑，点亮了整个世界。
洛雪蕊咬着嘴唇，她的心跳得有点快。
或许，神明大人派来向扬，不仅是为她解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