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时间接近傍晚，黑色高级轿车行驶在空旷的三环高架上。
车内，向扬和他选定的猎物，洛雪蕊，两个人正聊着。
“你也是国立天雪大学的吗？真巧，我也是，咱们是同学了。”洛雪蕊满脸都是惊喜。
“是啊，真巧，”他降下半边车窗，“真是太好了。”
故事发展得很顺利，一切都在他预想的剧本中。坐在他身旁的，名叫洛雪蕊的女孩会按照他设计好的剧情，一步一步走向既定的结局。
在正确的结局中，她会和她的男朋友白梓煜分手，两个人就此分道扬镳，成为擦肩而过却相互沉默的陌生人。
那便是他的目的，他费尽心思也要达成的目的。
从另外半边的车窗玻璃观察着洛雪蕊，女孩惴惴不安，抱着冒热气的咖啡，坐得有些拘束。
她不会想到，她以为的那些偶然，其实都是被精心安排好的必然。
市郊公墓的邂逅？假的，他是在教室听到了洛雪蕊和白梓煜的对话，知道她下午要来看望母亲，才会提前到达公墓，在附近等待着她的出现。
因病离去的童年伙伴？假的，怎么可能有这样悲情的故事，这不过是为了博得洛雪蕊同情心，用这种方式可以不露痕迹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他和洛雪蕊才刚刚认识，他需要被对方信任，尽快的。
不过，脑海闪过了一些画面，那是他的童年。
那儿存在着某个女孩的身影，。
但那个人如今很健康，活蹦乱跳的，大概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充实地生活吧，不像他现在，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可以说是很丑陋了。
至于那本让所有刻意都变得毫无破绽可言的愿望书，自然也是假的。
那是趁着中午吃饭时间，他拜托青悠写的。
“为什么写这个？向扬知道我写不好字的吧，因为看不见，所以笔画都是歪的。”青悠拿着笔，她有些犹豫，“如果是用扎点的盲文，我还可以试试……”
“总要试试嘛，又没什么不好的。再说青悠你之前不是经常偷偷练习写字吗？怎么现在会不好意思？”他哄着青悠，“试试嘛，就当是帮我个忙了，因为是我的请求，你不会拒绝的对吧？”
青悠羞红了脸，“你怎么知道我偷偷练习的？”
“春莓告诉我的，她说你下午在店里没事就练习，没说错吧？”
无奈，青悠叹了口气，按照他说的内容，在纸上写下那些歪歪扭扭的奇特愿望。
从地下室找到的老旧本子，还有眼睛看不见的青悠那认真却还是不太好看的字迹，他成功骗过了洛雪蕊。
“谢谢你，能听我说这些。”他擦拭眼角，努力微笑。
那是个让洛雪蕊最终放松警惕，愿意相信他整个人的笑容。
漓爱给他的资料上有洛雪蕊母亲生前的照片，一整个中午的时间，他学着照片上女人的微笑，调整着说话的语气和不经意间的微表情。
唯有如此，才能让洛雪蕊感觉到一股熟悉，仿佛被和煦的阳光普照，仿佛曾经的亲人重新回到身边。
没有人能拒绝这种感觉，对于渴望着关注和爱护的洛雪蕊来说，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正中对方的内心深处。
她会贪恋上这种温暖的。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市里吧。”他将写有愿望的本子小心放进口袋，“不嫌弃的话，让我捎你一程吧，我可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郊外偏僻的地方。”
“我乘公交车就好，没什么不放心的……”洛雪蕊推辞。
“如果我说是我的愿望呢？”他坚持。
“你说愿望……”
“遇见，然后又错过，一直经历着这样的人生，我已经厌倦了。”他的眼神黯淡，“八年过去，我却失败到连一个愿望都不曾帮她实现。”
“向扬……”
“其实，我有点害怕，害怕迈出第一步，害怕失败，害怕让她伤心，更害怕让自己失望。明明我不该这样徘徊不前，原地打转，但我就是在颤抖，恐惧到只能时不时过来，看看她，在她身旁坐一会，心才能平静。”
洛雪蕊抿着嘴唇，向扬说的也是她的“病症”。
虽然嘴上说着能够坦然面对，但心事是藏不住的。
要是真的能坦然面对，她也不会来问妈妈自己有没有长大了。
大人才不会思考这个问题，只有还没有长成大人的小孩子，一天到晚忧伤着自己是不是长大。
有点幼稚，有点可笑，又有点可怜。
“雪蕊，我可以这么喊你吗？”向扬伸出手，“我明白自己突然这样说很唐突，但是……我可以把你当成她吗？只要今天就好，只要今天，我想把那句没说出口的，向她言说。”
那句因为太多借口而没能说出口的，告白。
不必明说，他相信洛雪蕊能听懂。
在此之前，他无时无刻不在气氛中添加着忧伤，忧伤的爱意。
只身一人来公墓看儿时的伙伴，多年后仍保留着她的心愿，对现实颓废的自己感到痛苦和不甘心。
这要是洛雪蕊还看不出来他对“她”的爱意，那才叫奇怪。
对父亲没什么印象，又过早与母亲分别，洛雪蕊是个对感情极敏感的孩子。
而他就是要抓住这一点。
所谓对一个人的信赖和依靠，是需要从感情上的寄托开始，才能慢慢建立起来的。
他可是有在辅修心理学的课，他太懂了。
故意的示弱，其实是一种进攻。
同病相怜也好，感同身受也好，心怀不忍也好，贪恋温柔也好。
洛雪蕊一定会答应他，一定。
“好，我答应你。
“今天，我就是你的她。
“未竟的心愿，想要诉说的话，请说给我听吧。
“虽然我无法回应你，但我会微笑。
“就像你喜欢的她那样，最后的最后，也要以笑面对。
“好吗？”
洛雪蕊牵住了他的手。
这就对了，他扬起嘴角。
只是这次，他的笑有些冷。
……
深夜，黑色高级轿车停在了某个不起眼的老旧小区门口。
“那我就回去了，您辛苦。”向扬向司机师傅表示感谢。
家里的司机愿意陪着他一起演这出戏，也是难为人家师傅了。
转身，他往小区深处走去。
灯光昏暗，一切都看不太清，他的手里还捏着那本愿望书，尽管它现在已经没什么用了。
离到家还有两分钟，可以整理一下今天发生的，他想着。
晚上，靠着“今天的心愿”，他成功邀请了洛雪蕊一起吃晚餐。
不是多么高级的店，离学校很近，价格也亲民，这是他特地的安排。
洛雪蕊不是靠着金钱物质就能折服其心的女孩，怎么说白梓煜也在她的身边待了十来年，洛雪蕊还没有肤浅到因为他向扬是个有钱人就抛弃那么好的男朋友。
所以，得慢慢来。
洛雪蕊不肤浅，不代表她不需要钱。
无依无靠，才大一就靠着自己的家教工作自食其力，手部也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细腻，这是体力劳动留下的痕迹……太多迹象表明洛雪蕊的生活状况很一般。
他需要更多的耐心，更多的不经意，一点点把糖和蜜喂给她，直到洛雪蕊彻底沦陷。
先攻心。
晚餐中他当然没有告白，他还没有傻到那个程度。
他现在告白，洛雪蕊只会以为他是在和那个不存在的“她”告白，这对达成他的目的毫无意义。
但这是一块筹码，先且按下不表，待到洛雪蕊真的喜欢上他，那时候再借着“故人心愿”的气氛告白，这才叫顺理成章。
不过晚餐还是有特别收获的，向扬在楼下停下。
“谢谢，要不是你告诉我洛雪蕊的男朋友要来，我还不会把那孩子逗得那么开心，好让白梓煜看到自己女朋友和别的男生腻在一起。”
黑暗中浮现出人影来，是漓爱，她早就等在楼下了。
“你是不知道那男生有多难受，我看了都有点不忍心。”
“但你还是给我通风报信了，这是你的恶趣味。”
漓爱耸耸肩，“和我没关系啊，是你要我帮你盯着点的，我只是收钱办事罢了。”
“行吧，我也不介意多当一次坏人。”他不想和漓爱争辩，他有点累。
回到家，他还要继续演戏，陪青悠演“家境普通所以打工迟归”的戏码。
他有点不想演了，但又没有停下的勇气。
“……算了，今天就不损你了。”漓爱也是见好就收，他们认识很长时间，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洛雪蕊那孩子呢，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加了联系方式，说好过两天带她去那个‘她’的家看看。”他抚额，“我得想想用哪套房子布置才比较合适。”
“听上去没什么差错意外啊，这孩子还挺好解决的。”
“可能吧，大概是她的经历和那个不存在的‘她’太像了，所以比较容易触动吧。”他随便想了个理由。
“故事编得确实还不错，体弱多病的女孩用笑容掩饰悲伤什么的……不过你貌似不太会讲故事吧？这个故事真的是你原创？”漓爱表示怀疑。
他笑笑，“我是不会编故事，但我有个朋友尤其会这套啊，找他取取经不可以吗？”
漓爱摇摇头，“有的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们俩关系到底好不好，你不是经常说你很讨厌他吗？”
“但他确是我的好朋友，我的好兄弟，他帮了我许多，我很感谢他，这些并不矛盾。”
“真扭曲啊，你现在的样子。拆散恋人，欺瞒青悠，向他人展示善意就这么难吗？”漓爱叹息，“虽然你把所有的功劳都塞给了他，但我想你的好朋友并不希望你这样做。”
“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有找你来扮演他的原因。”他将那本虚假的愿望书塞给漓爱，“你不是他，所以你不能理解我。”
擦肩而过，他快步上楼，青悠还在家里等他，他不能再耽搁了。
不过，他的心还是被漓爱的话影响，步伐有些乱。
那个温暖的，带着光亮，无论走到哪儿都受人欢迎的家伙。
他曾经最憎恶，最讨厌，最不理解，却也最羡慕，最想追逐的背影。
可无论怎样尝试，怎样靠近，他都没法像那个家伙一样，创造出一个不失去任何东西，所有人都能笑着回来的世界。
“游叶，你这个混蛋。”他低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