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青悠还记得与向扬重逢的那天。
她穿着设施内的白色大T恤，左胸处有她的编号，003，安安静静坐在窗边。
房间内其他孩子正追着玩着，嬉笑打闹。
虽然她看不见，但听着孩子们的声音，她可以准确分辨出那些声音都分别属于哪个孩子。
大家都是无依无靠的可怜小家伙，而她是所有孩子中最大的，是所有人的姐姐，所以老师将看护这些小家伙的任务交给了她。
“姐姐，今天又有人来了。”有小女孩走过来，拽了拽她的衣角，“姐姐，我有点害怕。”
她笑笑，揉了揉那孩子的头，“害怕什么，要是被选中，你就有家了，你不想有个家吗？”
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我觉得待在这儿也挺好的，我不想喊陌生人叫爸爸妈妈……”
完全能理解女孩的想法，她蹲下来，抱了抱女孩。
“没事的，大家都是好心人，就算一开始很陌生，相处着也会一点点亲近的。”
“姐姐？”
“毕竟是家啊，每个人都该有个家的，不然就是漂泊的旅客，就算睡觉都不安稳。”
“这里，有哥哥姐姐的这里，不算家吗？”
她摇摇头。
“这儿只是很像家，但你永远都不会觉得这里比曾经的那个家要好，对么？”
因为车祸失去家人的女孩呆呆地想了一会。
她点了点头。
“好了，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你以后自然会懂的。”她将口袋里的小面包塞到女孩的手中，“去玩吧，小心点跑，别摔着了。”
女孩捏着那枚面包，看着面前的姐姐，她知道这位姐姐的眼睛看不见。
所以她踮起脚，吻在了青悠的额头。
“谢谢姐姐。”
女孩迅速跑开，青悠摸了摸额头被亲的地方，暖暖的。
坐回座位，她想继续读昨天的那本书来着。
忽然，她吸了吸鼻子。
陌生的脚步声，却有着莫名熟悉的味道。
这股气息……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和什么人，相遇过？
“你是——”她不禁问道。
“是我，青悠，你还记得我吗？”
他就站在她的身前，声音温柔。
和记忆中的那个他一模一样。
“你……你回来啦？”带着哭腔，她说。
“嗯，对不起，过了这么多年才回来，不过，终于还是回来了。”他淡淡地笑。
伸出手，她想摸摸他的脸，看看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千万不要是自己的幻觉啊，她乞求着神明大人，拜托了，不要让这微小的希望也熄灭。
终于，她碰到了他的脸。
很温暖，很舒服，不过摸上去和曾经的他不太一样。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初的小男孩都长成大人了，当然会有不一样的地方吧。”他覆住她的手，“青悠，我来接你回家，咱们回家，好吗？”
她仔细感受着那双手的温度，很真实，这不是虚幻的梦，这是现实。
刚刚她还在祈盼着家，现在就有人要来接她回家，一切发生的太快，也不怪她会怀疑耳朵听到的。
因为看不见，当内心的愿望过于强烈时，她经常会听到来自心灵深处的声音，就像是海市蜃楼，她伸手触摸，却发现并没有人站在她的身前。
终于，神明大人回应了她的愿望，将他还给了她。
她不肯松手，只是流着泪，点头。
“好啊，我们回家。”
他似乎是笑了，很欣慰的笑，轻轻抱住了她。
这一幕，刚才也才发生过。
不过这一次，是她变成了被安慰的那个。
“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尽情依靠我了，我会永远照顾你，给你一个家。”他轻声说。
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她嗅到了真心的香甜味道。
“嗯，”她幸福地笑，“这一次，可以告诉我了吗，你的名字？”
他的身体颤了颤。
“我叫向扬。”
……
“今天也去打工吗？”
“嗯，我这边下课了，马上就过去。”
“那你快点，我已经烤好了第一批小蛋糕了。”
“记得给我留两个，雪蕊同学的杰作，我一定要尝尝看。”
“少嘲笑我了。”
简短的聊天记录，向扬收起手机，站起身。
下课铃响起，他该去春莓的店里，陪洛雪蕊一起打工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些杂事要处理。
他看着堵在门口的女生，果然，不出所料，快一周没有主动联系过她，她还是坐不住了。
“走吧，”他说，“我们约会去。”
女生像是有预感那样，听了他的话也不高兴，只是跟上了他的脚步。
“我还以为我是特殊的。”女生闷闷地说。
他走在前面，并没有什么表情。
“所有人都劝我不要和他分手，但为了你，我还是和他断了关系。”
两个人走出学校，已经有车等在路边。
一辆深蓝色的阿斯顿马丁Rapide，流线体的车型大气优美，车前是阿斯顿马丁没什么特色的车标，翼状的银色小牌子，上面有Aston Martin的字样。
“我记得你说过喜欢这款车。”他从等候的司机那里接过钥匙，“想去哪儿玩，我陪你。”
女生咬着嘴唇，她看着面前语气平稳，仿佛例行公事的男生，心情低落。
曾经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幻想过她可以拥有眼前男生的真心。
这样，她的人生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不管是喜欢的车，向往的生活，都会成为唾手可得的东西。
“我们之间，真的没有机会了吗？我可以为你改变的，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可以为你做到。所以，”女生拦住了就要上车的向扬，“再多考虑一下，好吗？”
向扬甚至没有在看她，他在对司机说话，“麻烦您开车过来，不用等我，之后我会把车停回家里的。”
女生退了回去，她开始生气，这一周来的痛苦折磨开始起作用，她没能得到期望的，她后悔了。
“这不公平。”她说，“凭什么，你可以这样随意做出决定？你没资格那么做！”
向扬终于看向她，一字一句，“我从来没有逼迫过你，我只是给了你选择的机会。你选择了我这一边，所以你也需要接受选择我的后果——至于你能不能接受，就与我无关了，毕竟恋爱这种事没有时限规定，也没有谁能证明我们的关系，对吧？”
女生忽然想到昨天偶遇了她的前男友，被她无情抛弃的男生。
男生的身边有了别的女生，听说是他的青梅竹马，两个人相识了快十年，因为她的退出，两个人终于得以修成正果。
啊，原来是这样，女生忽然明白了很多，她甚至不用想象，被她丢掉的男生绝望崩溃，青梅竹马安慰照顾，无微不至，男生才发现最爱自己的人原来就在身边，于是两个人互诉爱意，终成眷侣——这样的剧情，就发生在她的眼前。
而自以为选择了“更正确”的一条道路，她还在沾沾自喜，嘲笑着被她丢掉的男生，庆幸着自己的好运气，还有好眼光。
“从一开始，你就没想着和我在一起，你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拆散我和他，是这样的吧？”女生吼道。
“嗯，你这样理解，也可以。”他没有否认。
“为什么……我们都只是普通人，你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为什么要盯上我们？”
“因为你们的恋爱，是错误的。”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折，“看看结果就清楚了吧，你掉入了我设计的陷阱，最简单最初级最不应该掉入的陷阱。为了所谓的向往的生活，你没有任何犹豫的和你的男朋友分了手，我没有说错吧？”
女生感到不可理解，“没有谁能分辨出这是陷阱吧？感情什么的，考验和试探是最恶劣的行为，你不知道吗？”
“我承认这样做很卑劣，但有一点你说错了。”他看向远方，“如果你足够坚定，有什么必要去分辨陷阱呢？只是你做不到罢了。”
如果是他认识的那对恋人，一定不会被他的这点伎俩所迷惑吧。
毕竟，他都被对方拒绝无数次了。
女生低下头，她知道向扬的话是错的，但她忽然不想反驳了。
“今天要带我约会，对吧？”她重新抬起头，眼睛闪闪发光。
向扬一愣。
“嗯，算是我送给你最后的一点礼物，或者说是补偿。”他说，“所以想去哪儿玩，想要什么，请说吧。”
女生抓住他的手，“我要你带我围着天雪市兜一圈！”
“好。”
“我想要一只包包很久了，但太贵了我舍不得买，我要你买来送给我。”
“好。”
“最后，”女生凑近，“我要你再吻我一次，嘴唇。”
“……好。”
微微俯下身子，他吻在了女生的嘴唇。
没有任何动摇。
……
青悠抱着从路边花店买来的蒲公英，虽然还不到能吹蒲公英的季节，但温室里培育的品种总能满足人们的各种需求。
她想和向扬两个人在湖边坐下，一口气将这束蒲公英吹向远方。
虽然看不见，但她想，这一定是非常浪漫的场景吧。
可是，她躲在人群之后，慢慢蹲了下去。
看来，是吹不成蒲公英了呢，她笑。
摸了摸脸，泪水一点点滑落。
“哎呀，都说了，根本没关系的，我到底是在哭什么呢？”她擦擦眼角，笑着说。
回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