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过去的影子
宁静的下午，向扬和洛雪蕊两个人都没有课。
梧桐树下甜品店内，客人不多，于是抽着空，店主春莓开始教授今天的甜品小知识。
“今天想学做什么？我教你们。”她说。
洛雪蕊还在对着菜单犹豫，向扬已经举起了手。
“手指饼干吧，可以吗？”
洛雪蕊一愣，她望向向扬。
“怎么了？”向扬问道。
“不，没什么，手指饼干是吗，挺好的，我也想学着做一做。”她有些慌忙地掩饰。
向扬是怎么知道的？
小时候妈妈也喜欢在家烤手指饼干，因为手指饼干简单易做，而且甜甜脆脆的，很适合小孩子吃。
或许这样的理由还不够，至少小时候的洛雪蕊并不理解妈妈为什么只做这种甜品给她吃。
后来她知道了，原因意外的简单，因为妈妈并不擅长厨艺，那些需要格外注意手法用料和火候的复杂甜品，妈妈全都不会做。
但向扬是怎么知道的？
不对，向扬不可能知道这些已经飘散在时间中的稀松日常，这种细节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才知晓。
所以，只是巧合吗？
“今天的推荐点心就是手指饼干，我看到了，雪蕊你没注意到吗？”向扬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小黑板，用彩色粉笔画着慕斯和提拉米苏，下面有“新鲜手指饼干出炉”的圆体字，这是春莓制作的，用来推荐每日特色，效果很好。
“啊，是这样，我没有注意到……”洛雪蕊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巧合啊。
不过，这些天来，类似这样的巧合好像发生太多次了。
向扬就像能猜透她的心思一样，说什么做什么，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戳中她的小心脏。
比如昨天晚上，他们两个人下班，刚刚走出店门，向扬忽然指着远处的影子。
“梨花公园的摩天轮是要拆掉了吧，要不要在它彻底停下来之前再坐一次？就我们两个人。”
当时她的心几乎骤停，因为那摩天轮是儿时的她最喜欢的设施，小时候的她太过内向胆小，偶尔妈妈带着她去了游乐园，也只敢玩些类似划船和摩天轮的悠闲项目。
后来她长大了，像妈妈期待的那样，她变得外向开朗起来，游乐园去得很少了，就更不用说那其实又小又破的摩天轮了。
“……好啊，我也想，再坐一次。”她回答。
要不是向扬告诉她，她都不知道摩天轮快要被规划拆掉。
既然这样，当然要去再体验一下了，不，不是体验，而是重温。
到了公园，买了票，两个人钻进了小小的观光仓内。
摩天轮一点一点转到了最高处，停了下来。
因为没有其他游客，向扬给了工作人员两千块，拜托他在他们升到最高处时关掉机器。
“好了，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尽情欣赏这座城市了。”他说。
洛雪蕊的脸贴在玻璃上，她的眼眸中是万千灯火。
这么多年过去，靠着公园的庇护，这片土地没有被高楼大楼占据。所以即便是这样矮小的摩天轮，也能将半边市中心看得清楚。
湖水幽静，草坪空旷，步行街的人群熙熙攘攘，再往那边就是商业区，霓虹迷幻，车流穿梭。
忽然回到这里，小小的观光仓内，安安静静，他们独自享受着这份静谧的美好。
“你是怎么知道的？”洛雪蕊清晰地记得她问过向扬。
“每天回家要路过公园，看到门口贴的告示，说是不日摩天轮就要拆掉，我才想着问问你。”向扬回答。
可她问的应该是“你怎么知道这里对我有特别的意义？”
却被向扬用别的方式绕过去了。
这种被猜中小心思的感觉并不糟，因为向扬总会给她带来意外的惊喜。
不，与其说是惊喜，更像是熟悉的感觉。
说起来，从在郊外的公墓第一次见到向扬开始，他就不断在给自己熟悉的感觉。
相似的过往，同样令人神伤的心事，熟悉的笑容，令人留恋的温暖，就连向扬随意做出的几道饭菜都是她唇齿最习以为常的味道。
不由的，洛雪蕊想到了那个因病逝去的女孩。
照片上，她和自己是那么相像，而向扬也是因此才喊住了她。
想来，女孩和向扬之间也有过很幸福的一段日常吧。
对向扬来说，这算是故事的续写吗？
对她来说，向扬就像是妈妈那样，只要待在向扬身边，就再也不用害怕寒冷，也不用担心过去的悲剧再度上演了。
所以，她已经……
“将多次打发好的蛋白和糖粉和刚刚打发好的蛋黄与糖粉搅拌混合，注意不要划圈，一点点用刮勺从下往上搅拌。”
回过神来，手指饼干已经快到要进烤炉的半成品阶段了。
“嗯，雪蕊做的很好，但是向扬，你是不是弄得有点太甜了？”春莓皱眉，她看着向扬碗中的糊状物，他正往里面添着蜂蜜，搅拌搅拌，看上去不太好。
“没事，甜品允许这种程度的自由发挥吧，又不是做数学题。”向扬将低筋面粉一点一点筛进碗中，抓拌均匀，完全不在意春莓才强调的搅拌注意事项。
春莓唉声叹气，她知道向扬这是又有坏主意了，肯定是针对洛雪蕊的。
但她不能说，因为说了不管是向扬还是洛雪蕊都不会高兴。
“随你吧。”
用裱花袋挤压出长条形，向扬看着两盘饼干被送入烤箱。
静静等待就好，他知道洛雪蕊一定会怀念这股味道的。
“问你个问题，你擅长厨艺，能否为我解答一下，‘家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家的味道啊，很简单，就是纯粹的味道。”
“纯粹的味道？”
“不精致，但卖相好看，不复杂，但香气萦绕，不华丽，但分量十足——这么说你还不能理解的话，我就告诉你核心的一点，虽然千人千味，但你只要抓住这一点就好办。”
“洗耳恭听。”
“你喜欢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
“什么？”
“你以为是什么塑造了现在的你？是过去。既然是家的味道，我想总是喜欢的吧，虽然不是最好吃的，虽然不是最精致的，虽然不是最昂贵的，但总还是喜欢的吧。”
“这不是和没说一样吗？”
“对啊，是你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人的舌头并没有那么敏锐，相似的味道就好，只要有那么一点符合曾经的印象，大脑就会自作多情往上靠的。”
“是这样吗……”
“放心吧，就是这样，没那么难的。”
这是很久之前，他刚刚开始学习厨艺时，问过游叶的问题。
既然是游叶告诉他的，就决然不会出错。
所以现在只需要等待就好。
叮——叮——叮——
三声风铃入耳，向扬的身体僵硬了。
他立刻看向春莓，春莓茫然地摇了摇头。
“有客人了，我去接待。”洛雪蕊摘下手套，拿起菜单和小吃盘就往外面跑。
心提到了嗓子眼，向扬悄悄来到后厨边，往外面看去。
果然，是青悠，她一个人跑来了甜品店，像往常那样，坐在靠窗的位置，膝盖上放着一本盲文写作的大书。
“您好，欢迎光临，需要点什么吗？”洛雪蕊第一次见到青悠，自然不会知道青悠的眼睛看不见。
毕竟从一般人的角度看过去，青悠的眼睛也一样的有神，又大又明亮，是能加分的萌点。
“啊，我看不见菜单的。”青悠举起盲文书，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凸起点。
洛雪蕊旋即反应过来，“没关系的，我可以念给您听，蛋糕饼干小点心，茶叶果汁咖啡，您想从哪一样选起？”
青悠笑笑，“不用那么麻烦的，今天的推荐是什么？”
洛雪蕊立刻看向身后的小黑板，“是手指饼干。”
“那就手指饼干吧，喝的话随便什么都可以，热的就好，谢谢您。”
“明白了，请您稍等。”
洛雪蕊抱着菜单回到后厨，她看着沉默不语的向扬和春莓，“你们看到了吗？店里来了个盲人小妹妹哎，那么漂亮，真可惜，要是眼睛能看见就好了。”
向扬和春莓还是没说话。
“你们这是怎么了……那妹妹点了手指饼干和一杯热饮，说是什么都可以，只要是热的就好，店里有什么值得推荐的热饮吗？”
春莓刚想说话，被向扬拦住了。
“我来调奶茶吧，麻烦你把饼干从烤箱拿出来了。”
“饼干好了吗？我看看，好香啊。”
那边洛雪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两个人表情的异样，只顾着对自己亲手做的饼干欢呼。
向扬将绿茶水过滤，加入鲜奶，一杯最简单的奶绿就做好了。
“怎么回事？”他轻声问春莓。
“不知道，至少青悠不是我请来的。我想是小丫头一个人在屋子里待得久了，想出来放放风吧，很正常的。”
“但她正忙着复习功课，以她的性格，是绝不可能悠闲到一个人出来喝茶的。”
“你那么紧张干嘛，老老实实待在这里，青悠不会发觉你在这里的。”春莓将他脑袋上的帽子扣得更严实一些，“早知如此，就别做亏心事啊。”
他一句也没有反驳，只是默默低下了头。
正堂内，洛雪蕊将饼干和奶绿端了过去。
“您别介意啊，今天的饼干是我和另一位同事的作品，我俩是兼职打工的，要是口味不合您心意，我给您免费调换。”
青悠摇摇头，“没关系的，我没那么挑剔……不过店里来了新人啊，之前都只有春莓姐一个人在忙。”
洛雪蕊点点头，“您还是老顾客啊，是的，我们是春莓姐新招的，才来没多久，您下次再来就熟悉我们啦。”
青悠微笑，“面前摆的就是你们烤的两盘饼干吧，一起尝尝看。”
“那我就不客气了。”
洛雪蕊迫不及待从她自己烤的那一盘挑了一枚，丢进嘴巴。
“好吃。”
又从向扬烤的那一盘挑了一枚，丢进嘴巴，慢慢咀嚼。
“好吃……”她愣住了，“为什么……”
青悠也从向扬烤的那盘里拿了一枚，轻轻放进嘴中。
“是熟悉的味道呢。”
令人怀念，却再也未品尝过的味道。
家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