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外傳（下）
「湯姆、湯姆，你看——」
一來到宿舍的普魯斯，立刻興奮地高舉著他發現的石頭。
湯姆街過手一看，那油亮的質感與烏黑的色澤很快讓他明白，那是一顆黑曜石。他不禁佩服似的點點頭說：
「你要用這個當雕刻的素材嗎？」
「沒錯。刻起來一定很漂亮吧、咳咳……」
「嗯？你感冒了嗎？」
普魯斯笑著搖搖頭又說：
「對了，我請阿特藍買了動物標本給我，所以我還畫了很多素描呢。給你看，這是最近畫的……」
當普魯斯要將夾在腋下的本子打開時，他又忍不住掩著嘴發出一陣猛咳。鬆開手不住後退幾步，那傾倒的素描本霎時掉在地上，所有的圖不禁散落一地。
一旁的湯姆彎腰蹲在地上，準備替普魯斯將那些圖畫給撿起，在整理圖紙時，幾幅畫得格外精緻的素描，不禁讓他讚嘆著：
「喔——相當不錯呢。說不定比起雕刻，你更有繪畫的天份……」
雙眼一張接著一張地瀏覽著，突然間，灰白無色的紙面上，卻出現了一滴不合時宜的鮮紅。
湯姆疑惑地將視線緩緩上移，普魯斯那撐在桌旁掩口喘息的畫面，又讓他腦袋有如斷訊般，呈現一片空白。
自從湯姆把宿舍的備份鑰匙給普魯斯後，一天之中，有一半的時間他們都混在一起。也因為如此，湯姆更容意看清那些實驗對普魯斯的影響，與產生的副作用。
雖然普魯斯不曾提過那些實驗的過程與內容，但是湯姆也隱約猜測的出來，那絕對不是一件輕鬆的事——那從五指之中滲出的鮮紅，怎麼樣都叫人難以適應。
湯姆拿來一大包面紙遞給普魯斯後，說：
「……喂，真的不要緊吧？」
普魯斯接過面紙，將嘴角、手上的鮮血擦去後微笑說：
「別在意，跟以往沒什麼兩樣。」
說完，普魯斯走到湯姆的床邊說：
「總覺得有點累，我想躺一下……等一下記得叫我，我還要跟你討論要怎麼處理那塊石頭。」
當普魯斯躺平後，湯姆又搬來一把椅子坐在普魯斯身邊。那表情像極了擔心的父親，不禁讓普魯斯有些難為情。他伸手捏了捏湯姆的手臂說：
「笨蛋，你不要這樣看我啦。害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只是想睡一覺而已。」
很快地，疲倦的普魯斯將雙眼闔上了，湯姆握著那伸來的小手，不禁伏首說：
「你可別這樣就死掉了啊……」
他是不是該做點什麼？再怎麼說他也是個大人啊，起碼替普魯斯減輕一些痛苦……從那一刻起湯姆就如此決定著。
於是他花了幾天的時間，瞞著普魯斯準備送他的禮物，就在完成的那一天，湯姆拿來一張世界地圖攤在桌子上。
普魯斯來到桌旁望了幾眼，完全不覺得那地圖有什麼稀奇。這時，湯姆端來一個木盒，打開一看，裡頭裝滿了指頭般大小的迷你模型。
一個法老王的石棺雕刻被放在地圖上的某個位置，湯姆說：
「這裡是以尼羅河為依存的國家，埃及。他們國王就是法老王，死後的遺體經過防腐處理後會被放在金字塔裡，作為來世的必要身軀。」
一個圓形競技場的小建築也被放地圖上，湯姆說：
「在羅馬帝國裡，有不少勇士以比武、格鬥競技取得更高的位階。他們有的是奴隸出生、有的是平民百姓，只要在重重難關之中存活下來，那他就會得到最高的榮耀。」
又一個像士兵雕像的模型放在地圖上，湯姆說：
「這個呢，是中國的兵馬俑，傳說中歷代皇帝裡第一個統治全國的秦始皇，命令人雕了好幾千萬的士兵作為他在冥界的軍隊，好讓他在那個世界也像生前一樣強盛。」
那一天普魯斯托著下巴，聽湯姆訴說的故事聽得津津有味，世界各地的傳奇與代表雕塑真是讓他驚豔不已。
這麼久以來，普魯斯從沒有笑得這麼開心過，那臉頰像酣暢飲酒般變得紅潤，愉悅的笑聲不絕於耳。
看見普魯斯如此驚奇，湯姆也越說越起勁，但是當他還未把所有的雕刻都擺上地圖時，他的心中竟漸漸出現了一股空虛的不實感。
那個笑靨是如此的興奮，但是已經意識到男孩處境的湯姆，知道那些地方，只會是他親手編織的一場夢，或是一則被訴說的傳奇故事，男孩是永遠沒有機會親自抵達的。
越加感到罪惡的湯姆，突然伸手一揮，將桌面上的雕像都掃到了地板，哐啷一聲，頓時讓普魯斯的神情僵在半空，無法反應過來。
「幹麻這樣？這些不是你精心雕刻的作品嗎？」
湯姆扶著額頭，對自己有些不耐說：
「……沒用的、沒用的。就算我告訴你那些，對你卻一點用處也沒有。」
「怎麼會呢？我覺得很有趣啊。」
湯姆緊抓的普魯斯的肩膀，問著：
「你覺得有趣就滿足了嗎？」
普魯斯錯愕地望著他，一點也不明白湯姆到底想要說什麼。湯姆皺著眉頭，幾乎是用低吼的聲音說：
「我受夠了……他們不能囚禁你一輩子，更不能這樣不斷地對你做人體實驗。」
說完，湯姆毅然起了身，他拿著外套就準備往研究所衝去。他真想立刻揍扁那個阿特藍，好讓阿特藍停止這些不人道的事。
「不要去——」
湯姆周遭的強大意念，很快讓普魯斯感到不安，他緊緊抱著湯姆的後背說：
「你不能去找他。」
「……為什麼要阻止我？」
「你不能去、不能去……不然，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
湯姆低頭望著那環抱在腰上的手臂正顫抖著，他感受到男孩內心傳達來的真正恐懼。
湯姆無法鬆開普魯斯的手，可惡……真沒用啊，竟然連一點保證的話也說不出口。他緊抓著普魯斯的手腕，由衷說：
「那……我們一起逃走吧。」
——一起逃走吧。那聲音不斷縈繞在普魯斯的心底，過了好些時候，普魯斯才真正意會到那字面的意思而顯得有些震驚。
他鬆開手，怔怔地看著湯姆那充滿信心的微笑。
湯姆跪在普魯斯面前，用強而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肩膀說：
「普魯斯，和我走吧，我會帶你去看全世界最棒的風景。」
普魯斯有些猶豫，他低著頭說：
「真、真的可以嗎？」
「你不想親眼看看野牛們在廣闊的草原奔馳嗎？你不想離開這冰冷又一無所有的地方嗎？」
「我想，我當然想！」
湯姆笑著拍拍普魯斯的頭，又問：
「再說一次，你想怎樣？」
「我、我想去看外面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