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個接近清晨的時分,林辰撐著兩顆發紅的眼,正努力將高腳杯、白蘭地杯、啤酒杯、香檳酒杯和調酒杯們,擦上個一輪。
他稍微左右扭著脖子,試圖讓僵直的肩膀稍感放鬆,順便瞄了手錶一眼,再過一小時又二十分,就是日出時刻。
通常,這時候林辰應該是窩在被子裡,安穩睡大頭覺的。為何在槍與刀叉工作的林辰,會離開餐廳來到一間酒吧工作呢?而且做的,既不是廚師也不是吧台酒保,純粹是負責洗杯子、供人使喚的打雜小弟。
林辰的老闆,就站在他隔壁。理所當然爾,那人不是克勞斯,也不是和克勞斯有任何關係的人,其外貌和個性特質更和克勞斯有著天地之間的差別。
他站在林辰隔壁,為的就是檢查林辰所擦拭的杯子,有沒有漏下一丁點的指紋或髒汙。
那老闆本名叫尚恩,但是他更喜歡別人叫他安。
他不溫柔,也不常露出笑容,他給林辰的通常只有嚴厲的目光,與指出需要從新擦拭的杯子數量。
安個性嚴謹、不苟言笑,有時板著一張臉,嘴角微微上揚,就是說明他非常開心的模樣。但是安要露出那樣的表情,其機會簡直微乎其微。
因為疲勞,林辰的視線不自主開始模糊了起來,眨眼的速度不但越加放慢,眼皮合起的那一瞬間,也逐漸加長。一個不小心,林辰的手掌忽然鬆開了。
意識到手中的杯子滑開的那一瞬間,林辰忽然嚇了一跳,立刻睜開眼,趕緊箝著滑開的杯子。
很幸運,杯子沒有摔下,林辰放心地呼了口氣,滿臉笑意看著手中倖存的杯子。猛然間,看到了急迫的握力,而導致玻璃杯上的一道狹長的裂痕,立刻讓林辰臉上畫下三條黑線。
一旁的安盯著林辰的舉動已經有些片刻,他沉默不語和林辰四眼交會時,那投射來的滿臉罪惡表情,顯然已經說明一切。但是,安依然皺著眉頭說:
「嗯哼……薪水結算時,我會扣掉應該賠償的價格。」
這結論,不禁讓林辰聽見身體裡碎裂的聲音,彷彿鏗了一聲腦袋頓時裂出了碎塊。
會讓林辰遇上這嚴苛又不通情理的老闆,有一半是出於自願,有一半是迫於無奈。
若真要說起,就非得從林辰收到一封由「好友」所寄來的信開始。那是半個月前,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林辰和克勞斯採買食材回到餐廳後,林辰不經意發現信箱裏躺著一封屬名給他的信。
數個禮拜之前——
十八年以來,林辰只收過放假時學校寄來的慰問信件,或是在哪間店辦了會員卡而收到的定期目錄。
像這種貼著好幾張的郵票,彷佛從遠洋的另一端寄來的信件般,上頭用有些漏水的藍色原子筆寫著林辰的羅馬拼音。
這,還是林辰的第一次。
既然是私人信件,林辰難免有些興奮,他特地進到廚房,趁著路德還沒來的時候,一個人偷偷打開信件。
他非常小心翼翼地用剪刀,沿著信封邊一刀、一刀剪開,那象牙白的信封上,就這樣出現一道俐落的開口。
攤開裡頭的信件,是褶成四等分的白紙藍字的英文。隨著組合的字母,林辰在心裡讀出文章:
「致親愛的林辰同學:
首先,請容許我為你所做出的一切行為道歉。雖然我是故意,而且有預謀的設計這整樁事件,甚至意圖將你當失蹤人口隨意販賣。但是,那時在學園裡與你閒聊的時光,可是沒有半點虛偽與矯飾。我是真的很欣賞你這樣的人。如果我們再相遇,雖然不能避免再次將你當失蹤人口販賣……」
讀到這裏,林辰的手已經情不自禁地將信紙掰成左右兩半,兩隻手臂上浮現一顆顆的青筋,似乎不是可以輕易消退的模樣。
林辰將信紙胡亂收進信封袋裡,他沒有打算丟掉這封聲明道歉,卻沒半有點道歉意味的內容,畢竟這是他第一次收到他人寄來給他的信件啊。
或許不是現在,或許是下班後,等他先做足了心裡準備,再拿出來看完會比較好些。
林辰可不希望上班的時候,因為想起羅賓對他所作的惡夢,而滿臉不悅地面對路德。這樣路德就太可憐了。林辰無奈歎了聲氣。
話說回來,從綁架案回到餐廳也已經過了一個月。這段期間,林辰花了很多心思整理槍與刀叉門前的向日葵花圃,不只那些盆栽就連二樓窗邊的那朵黃金花,都無一存活。
那股哀痛和不捨,就是象徵著普通生活的開始吧?想到那些凋零的花瓣,林辰不由得苦笑著。
最令人驚奇的是,加上之前翡冷翠皇族的委託,這次突然又一整個月都沒有開張的狀況,已經引起熟客的擔憂。
在連續五個夜晚神奇的客滿以後,接下來,熱潮逐漸退散,餐廳的光顧客源又漸漸恢復成稀鬆散客。就連意外收到羅賓信件的今天,也一如往常,到了用餐時間,依舊尚未有人光顧。
此時,克勞斯正在櫃檯前確定今、明幾天的預約名單。
文森則是任意開了香檳喝著。
一旁無事可做的克利絲汀,就一再重新擺設桌上的餐具。
路德和林辰依舊在廚房準備今日的料理食材。
此時,克勞斯猛然抬頭向文森說:
「慢著!你喝了第幾罐香檳了?」
文森將最後一滴香檳倒入玻璃杯時,想了一會兒說:
「你是說今天……還是從這禮拜開始算起?」
克勞斯手指著文森,伸出的食指還有些顫抖,他皺著眉頭:
「你…該不會……」
克勞斯像想起什麼似的,走到一旁的酒架,拿起文森手上相同樣子的酒罐。第一罐,顯然尚未開封,第二罐,也尚未開封;接著第三罐,雖然封口沒有動過的痕跡,但是裡頭竟然是空的。
接著克勞斯一一檢查所有香檳庫存,想不到除了頭兩罐保有重量之外,其他都像是被貪婪的魔法師調包了般……封口掩飾得非常完美,看似都沒有破壞的痕跡,但是裡頭都只裝了名為香檳的空氣。
此時克勞斯瞪著文森說:
「我就覺得奇怪,明明常看到你偷開香檳,但是庫存就是沒有減少,你這傢伙……」
文森毫不感到愧疚,笑著說:
「讓我喝幾罐香檳我就免費替你工作,你可以解釋為投資——」
「……所以你就喝了我十六罐頂級香檳?」
文森怔怔地看著克勞斯非常介意的神情,立刻將手中剩餘的半杯香檳,端到克勞斯面前說:
「那最後這一杯還給你好了。」
「誰管這一杯啊!你知不知道,那十六罐香檳花了我多少里拉?」
文森拿著杯子硬是要克勞斯喝下去,說:
「克勞斯別再把這種話放在嘴上了,這樣只會顯得你更窮酸。」
克勞斯一臉不悅地更加用力擋著玻璃杯說:
「住手,為什麼我一定要喝你喝過的東西……」
就這樣,兩人為了半杯香檳,就櫃檯後糾結不下。忽然間,大門傳來一聲敲門聲,克勞斯抬頭望去,神情頓時出現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立刻露出職業笑容說:
「歡迎光臨,請問幾位……」
話說了一半也沒有出現半個人影,只見從門口處滾出了一個金屬鐵罐,罐身在鋪了木板的地面滾了幾圈後,緩緩停在櫃台邊緣。
在克勞斯才剛意會那東西的功能時,下一個瞬間,餐廳內立刻像是突然出現一顆太陽。此時,所有玻璃無不透出強烈光線,如同突然降臨的白晝般,炸了開來。
接著,從外頭伺機已久的槍手,霎時操著自動手槍往櫃檯處掃射。這突發狀況,像毫無預警的驚喜似的,強硬得無法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