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起,林辰變得有些古怪。第一個發現這件事的人,竟然是那個遲鈍的路德。原因無他,因為路德開始對這整整兩個禮拜的餐點,大表抗議。他說:
「為什麼又沒有肉!?」
林辰苦笑著說:
「呃……抱歉,我忘了買。」
路德不禁瞪著他說:
「這個理由你已經用第三次了。我要吃肉啊——不吃肉,我斷掉的腳接不起來!」
「路德別、別生氣,下一次我一定會……」
「下次?你說多少次『下次』了!不管,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吃到肉。最好是牛排。」
路德盯著林辰無法回嘴的模樣,顯得有些得意,他才要繼續指定明天、後天要吃的菜色時,他終於注意到林辰的表情有些為難。
路德不禁問:
「你到底怎麼了?」
林辰不敢直視路德的眼神,撇過頭去低聲說: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很不喜歡看到生肉……」
路德愣著。那句話,不像是廚師會說出的話,更不像是熱愛料理的人會說出的台詞。
「你、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林辰不自覺抓著自己的瀏海,神情顯得有些焦慮。他喃喃說:
「……我、我現在是不是很奇怪?」
路德終於注意到林辰的語氣很不對勁,他抓著林辰的手腕,要林辰靠近自己一點。路德一拉,將林辰那擋在臉前的手才拉開時,那露出的泛紅眼眶,又讓路德更加不知所以然了。
路德支支吾吾問:
「怎、怎麼了?你發生什麼事?」
「什麼也沒有……」
「啊,我知道了!是不是那該死的文森又對你做了什麼?我現在去幫你修理他。」
一看見路德作勢要下床的模樣,又讓林辰有些措手不及,因為路德打上石膏的腳,明明還吊在半空中。
要是路德真的就下了床,憑著那付身體,後果肯定不堪設想。林辰不禁擋在他面前,大叫著說:
「不是、不是文森。和文森沒有關係!」
路德頓了頓身體說:
「喔?既然不是文森,那就是克勞斯了?」
路德說完,又義無反顧準備要下床,這下林辰更焦急了。
「不是,都不是。是我自己……是我自己……」
「那你又怎麼了?」
路德抬頭看著林辰不肯說出口,又開始哽咽的模樣,不禁嘆了口氣說:
「……好吧。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只見路德頓了頓,用大拇指反指著自己的胸膛,露出笑容繼續說:
「你什麼都不用說,我都知道了。」
「……咦?」
「不管你遇到什麼困難,都要想辦法克服它。」
看著林辰依然癡呆似的望著他,他笑著又繼續說:
「不過呢,如果你一個人不行的話,不要忘了還有我。你做不到的事,由我來替你做。」
看著那不管遇上什麼事,都能露出的坦然笑容,那笑聲強悍得讓林辰的心裡霎時注入許多勇氣與暖意。他回應似地露出笑容,點點頭。
路德又收起笑容,忽然表情凝重地說:
「重點是,今天晚上,本大爺一定要吃到肉。」
林辰的笑容又逐漸僵化。
在路德的哀求與恩威並用之下,林辰終於答應路德的要求。他回到廚房將冷凍的肉塊放到覘板上。那是牛的臀肉排;上頭有一層乳白的脂肪,搭在鮮紅的肉質上頭,不管是煎、炒、燉、烤都非常好發揮。
如果是從前,眼前要是有這麼好的食材,林辰早就迫不及待要做上幾道拿手料理。但是現在的他,拿著菜刀舉在半空中,遲遲無法下手。
眼看肉塊上釋出的冰氣逐漸消散,肉壁上雪白的薄冰,也隨著變得軟嫩的肉質融化在覘版上。
再猶豫下去,肉塊就要完全解凍了。林辰皺著眉頭暗自催促自己。他伸過手往肉塊一摸,那冰冷裡帶著些許水氣,霎時在手心中凝結了一滴滴紅色水珠。
看著手裡的顏色,林辰臉上盡是一片驚駭,又不住縮手了。他不想有所聯想,更不願記起那時候的情景——但是林辰就是忘不了,那些人的驚恐與嚎叫聲。好幾個夜裡,他都要獨自面對那些人帶給他的惡夢與折磨。
他自始自終都沒有做錯什麼。林辰上一秒才如此告訴自己,下一秒,他卻已經趴在流理台前嘔吐。
林辰呼吸顯得有些急促,他咬著牙,擦去臉邊的酸臭胃液。低聲說:
「混蛋……不要再出現在我腦海裡了。不要再…不要再……」
林辰趕緊打開水龍頭,想要洗去嘴裡的酸味,可是那透明的水,在林辰眼裡卻像濃稠紅血在奔流著。
林辰不住用力驚叫了一聲。隨著聲波綻放,廚房內所有裝有醬料的罐子,霎時爆裂開來,噴濺得林辰一身腥。
林辰看著斑斕的磁磚與碎裂的玻璃罐子,內心非常動搖。這一刻,他真想抱頭痛哭,但是更想問問自己,為什麼他會平白無故有了這個能力?他竟然輕易的把他人的身體撕碎、扭斷……他真的還能算是個人嗎?林辰那聚在眼角邊的淚光,終於承載不住重量落了下來。
在客廳處聽見奇怪爆裂聲的克勞斯,他拿了拐杖,一拐一拐地趕來廚房。門才一開,就被裡頭一地的碎玻璃與爆裂的醬料,給嚇了一跳。
克勞斯第一個念頭是窗外是不是有狙擊手?可是他巡視了每一扇窗戶都安然無恙。才轉頭看向林辰,林辰卻遮著臉害怕地看著他。
克勞斯不解地問:
「你……你沒事吧?」
只見林辰後退了幾步,像是不敢接近克勞斯般,貼著牆邊側移到門口附近後,隨即奪門而出。
這下克勞斯更加不明白了。
當文森推著輪子來到克勞斯身旁,在門外伸長脖子,望了望那讓克勞斯陷入困窘的原因後,不禁也一臉驚訝。他問:
「剛剛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
「為什麼你不知道?」
「我來的時候,辰什麼也沒說就跑出去了。」
「那你又為什麼不追出去?」
克勞斯嘆了口氣說:
「我這個模樣怎麼可能追得到他?不然你去。」
「你憑什麼要我這個坐輪椅的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