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下去要打的这通电话,很可能决定了我的未来。
然而,这是无法逃避的事,无论我害怕还是期待,相信或是失望,唯有这件事,电话那头的人,我必须清楚地向她传达此时此刻,我心中的想法。
嘟——嘟——
我非常不安,甚至想即刻挂掉。
“喂?光君?”
煎熬的等待没有持续太久,听筒里便传出了那个治愈的声音,倘若是平日,光是听到这个声音便足以抚平我的情绪。
可现在,她却是我焦虑不安的根源。
“小汐。”
“嗯。”
“我……”
必须说点什么才行。
人在想逃避某件事时,总会选择做其他事来转移注意力,不想做作业就玩游戏,欺骗自己大不了就熬夜;不想工作时就做家事,欺骗自己在一个整洁的环境里能够安心干活。
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也是一样的,不同之处在于,思想运转的速度不受限制,即使只有一秒也能想到很多事。
在我脑中浮现的其中一件事便是——大叔。
他骗了我,不,倒也不能说是纯粹的欺骗。
大叔的确有个会中文的朋友,但也仅限于几句简单的问候,得知这事的他明白这种水平无法用于同真正中国人的交流,于是利用闲暇时间自学中文。
目的?
那是一个以前的我会很讨厌,现在的我却很感恩的理由。
大叔在这两年间从零开始,努力学习中文,并尽可能地向远在中国的我的母亲汇报情况,其中虽说大多是没什么实质意义的日常,比如我今天有没有去上课,吃了什么,最近身体如何。
但对我的母亲而言,却是无比宝贵的信息。
一个大洋彼岸的日本人,竟然会为了这些琐事学习外语,除此之外别无他意,如此负责的态度足以令许多人汗颜。
最初对大叔相当怀疑的母亲,在漫长的沟通中逐渐相信了他,两位50来岁的父母就此展开了一段奇妙的友谊。
对,没有大叔的话就没有现在的我。
汐作为大叔最珍视的人之一,哪怕是为了报答这份恩情,我也……
不管将迎接什么样的答案,我也会义无反顾地接受。
该是我的,不会离开;不属于我的,不该强求。
我不敢说自己已经完全理解了这种心境,将来还会后悔也说不定,但是现在,我必须……
“小汐,我家里的情况你都知道了吧?”
“嗯……”电话那头的她语气沉重。
“那什么,根据我们这边的风俗,如果父亲过世的话,儿子……那个……”
说不出口,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了,虽然脑袋很冷静,但就是说不出口。
仿佛预感到什么的汐保持缄默。
像个男人,干脆利落地解决这事啊!上官光!
“我……在接下去的三年里,不能离开故乡。”
当我把这个事实说出口后,脑内一片空白。
并不是硬要遵守的风俗,谁都拦不住我,即便是母亲也并没有说如果我想回日本就怎么样之类的。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我还是很讨厌这座城市,这个家,毕竟人还是那些人,只有减少了数量,氛围依旧未变。
我为那些遗憾与自责所留下的泪水改变不了什么,只会加深我对这个地方的厌恶。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想留下。
“……我知道了。”那头的汐许久才说出新的话语。
“我……”我攥紧拳头,强硬地克制着颤抖,“我知道这很难,所以不会强求你什么。所以,那什么……我……”
说不出口——分手。
“光君,你喜欢我吗?”
“嗯,喜欢,非常喜欢,说是爱也不为过。”
“我对你也有相同的感情。”
我知道,非常清楚。
“其实我之前还跟奈雪商量来着,暑假要去哪,于是我想,能不能去光君的故乡。”
“……嗯。”
“真的?真的可以去吗?”
“嗯。”
“太好了!”尽管汐尽力隐忍,我还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些许抽泣。
我真是个笨蛋,不负责任的笨蛋。
差点就要再次做错事了。
正因为很难,才需要用爱去克服,不是吗?
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如果连最基本的出发都不愿意,又怎么会有成功的可能性?
“对了,等我这段时间忙完就来视讯通话吧。你应该还没见过我妈吧,我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
“诶,好害羞的说……”
“哈哈哈哈,我第一次去你家也基本就是这种心情啦~现在轮到你咯。”
“唔,光君欺负人。”
“生气的话就来揍我啊,我随时在这等着你。”
不知不觉,我的心情变得轻松愉悦。
“阿秋会替我动手的哦。”
“啊,只有这个饶了我吧,大叔……啊!对了!”我突然想起了件很重要的事,“大叔知道我们在交往的事了吗?”
“诶,我倒是还没有跟他说……”
“唔……那你能来找我?”
“跟阿秋他们一起的话就没问题……吧?”
不,就凭大叔那种人,恐怕早就察觉到了吧,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机会所以迟迟没教训我罢了。
啊,暑假啊……
今年的夏天,会是什么样的呢?
“总之我会做好准备的,晚点再聊吧?”
“嗯,请照顾好自己,还有代我向伯母问好。”
“OK。”
在汐关掉电话后,我依依不舍地按下结束键,浑身无力地仰倒在柔软的床铺上。
父亲的葬礼已经结束近一周了,然而这个终点却是另一段生活的起点,既然有许多事一旦想起就会陷入无法自拔的情绪,那我也只能干脆不想,全身心地投入对未来的构思。
当下最要紧的问题是——我该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