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近一千个日夜,对我而言却像是一晃而过的瞬间。
当我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机场入口,仰望着头顶的那片碧蓝苍穹。我仍在祖国的怀抱,但即将前往的,却是另一个“故乡”,我心中真爱的所在。
这三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既有美好的回忆,也有无奈的别离。不只是汐,大叔,朋友甚至是春原那群高中死党,在长假或特定节日时都会千里迢迢来到我家作客。
明明是个普通的中国人,家里却时不时有一大群日本人来访,在我们那个三线小城市算得上是新闻,最初不免会有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我对此也非常生气,然而汐他们却全不在意,在那豁达胸怀的影响下,我也逐渐漠视了非议。
所谓的一个巴掌拍不响,作为当事人的我们倘若都不计较了,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也没了生存空间,更何况三年间这种光景都已成习惯,顶多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说,本质上倒没引起更大的纠纷。
不过对我来说,这不过是在加深我对这个地方的厌恶罢了。
我并不是讨厌中国或中国人,只是单纯对所谓“故乡”这种风气,这群排外者感到愤怒,倘若他们真只是基于民族情绪反感外来者倒也能理解,可事实并不那么单纯。
乃至同胞,乃至邻里甚至家人之间,均有种无形的隔阂,人人皆自私自利,我小时候所经历所听到的那些话语至今都未从我的记忆里消失。
我待在这里三年间,是靠着爱情与友情支撑着,绝不是因为对这个地方有了任何留恋之情。
我意识到了自己对父亲的不孝,回忆起遗失已久的情感,然而那又如何?
父亲已经死了,剩下顶多只是悔恨与泪水,我留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不是吗?
在这片土地上完全寻找不到我的朋友,我的爱人,我的幸福。
七年前,我因此离开;
七年后,我还是因此离开。
没有任何改变。
有的人总在说:一切都变了。
我倒是希望一切都能变了,可没有。
即便是在这里工作的三年间,我也受尽了冷眼,同事之间的勾心斗角,无谓的搭讪,上司的虚伪,每当我知道得越多,只会越心灰意冷,已经连去反驳去抗争的想法都没有——
我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在这里惹出什么事的话会受影响的不只是我一人。
所以在这三年间,我的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从超市导购到站街发传单,坐办公室文员或杂务,每段工作时间都不长,却都一样令人生厌。
我感觉不到爱,一丝也感觉不到,最令我感到冰冷的,或许恰恰是因为我住在“家”里。
母亲,可怜吗?
当然,辛劳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却空无一物,就连我这个儿子也要再次启程离开她的身边。
挽留也好,即便一句话也够了,能让我心生一丝内疚的话语,她一句也没说。
她笑着迎接我的爱人跟朋友,正如笑着送别我,对我说——
父亲的离世固然是件悲伤的事,但这也让她放下了一份负担,她才五十出头,身体健康,因此觉得这是上天赐予的机会,她想一个人好好享受完接下去的人生。
就我的家庭条件而言,她确实能够过上不错的生活,一个月出去旅游一次,跟邻里亲友聚会什么的。
有什么不好?这样对她而言也是好事,她也不会感到孤单,更没了父亲的负担。
所以她才能笑得出来,我也能无愧地再次离开。
很完美……吧?老爸。
我对着西方的地平线在心中发问。
不论如何,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不如说,从一开始就是多余的烦恼。
已经没有回到这里的理由了吧?
毕竟连我唯一需要牵挂的母亲,都已经看开了啊。
两小时后——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我漠然地凝视着窗外的风景——平静的大海在云隙间闪闪发耀,左侧的城市群越变越小,最初是一栋栋独立的建筑,然后凝聚为一团泛着银光的建筑群,最后缩成一点,消失在浓密的云层之下。
再见,故乡。
我回来了,汐。
明明只是在心里默念出这简单的两句话,却足以令我鼻尖发酸。
我真离得开,回得去吗?
满怀着不安,我闭上眼睛,将自己托付于命运,静静等待着机轮落地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