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黎明时分,碧蓉林的夜光蓉部分也逐渐消退了下去,太阳的光芒直接照射在了那片刚刚经历了恶战的空地上。
“钦马科,听到请回答……”
“萨匹列斯特,布利伽什听到的话请回答我……”
一个黑影孤独得跪在一大块被灼烧过的巨型陆地甲虫壳上。
“施泰芬……施泰芬……任何人,只要听到,都请回答我……哪怕就一声也好……”
……撕拉……
回答她的永远只是无线电里的那个“撕拉”声,可她依然独自跪坐在已经倒下多时的根除者甲壳上呼喊着无线电,试图得到任何是活人的答复,手里则还在反复打着那枚外壳已经被熏得焦黑打火机。
……
一艘由藤条编制而成的小舟载着尼古拉斯的尸体正准备被送入河道。
嚓……嚓……
苏拉皮连搓了几下打火石,但都没引燃贾莱姆手中的那枚火把。
“我来吧。”
“不……我能行!”
哧……
最后的那一下,贾莱姆手中的火把终于被火石给擦亮了。随后,贾莱姆将火把递给了苏拉皮,她则依依不舍地了点燃了承载着尼古拉斯尸体的轻舟。
呼啦……
烈焰顺着藤蔓渐渐爬满了整条轻舟,照耀亮了周围的一切。
“虽然他不能被地母所接纳,但川流之母会带着他的灵魂去另一个世界。”
“可要是没有他的照顾,我恐怕也活不到今天。”
贾莱姆望着尼古拉斯远去的遗体,感慨着。
河水一路缓缓推送着轻舟,顺着轻舟的轨迹,碧蓉林海也给尼古拉斯送去了一长串银色的“泪珠”。在远处,苏拉皮的族人都远远得眺望着,虽然他们中的很多人依然没有勇气和贾莱姆接触。
燃烧的轻舟一路前行,顺着水流,最终这条河将把尼古拉斯的遗体送入了不远处的入海口。在那里,他终于能再次见到他久违的天空了,那个能接收他灵魂的地方。鲁迪攀爬在碧蓉林的某处悲伤得吼叫着,那声音在林海中久久回荡着。
……
回到了尼古拉斯生前所在的小屋前,贾莱姆凝视许久,他郑重得将尼古拉斯的铭牌传进了老兵的那一大串铭牌里。
“贾莱姆,告诉我……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选择,都得由你自己决定了。苏拉皮,你已经长大了,应该不再需要别人教你如何做决定。”
“是吗,但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我都……”
“你不来帮我一下吗?”
随后,他开始收拾起尼古拉斯的私人物品。此时,在贾莱姆边上的苏拉皮也默默帮他一起整理。在整理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几本用粗糙纸张和旧钢笔所记录的,描述第二次钢架战争中,进入下层军队的一些所见所闻和回忆录。
“原来这就是尼古拉斯的宝藏,来苏拉皮,这是他给你的东西。”
他将那几本记事本交给了苏拉皮,苏拉皮接过后很认真得开始仔细翻阅起来。之后,贾莱姆将其他一些旅途必备品,给统统塞进了尼古拉斯的那只破行囊里。
“贾莱姆,你以前有没有对自己的决定后悔过?”
“为什么问这个?”
还在屋内的苏拉皮似乎还不能相信之前发生的事,她那双眼睛无助的望着贾莱姆,试图从他身上寻求帮助。
“我不知道接下来什么决定是好的,什么是坏的。”
“好人之所为皆出自好心,但结果未必都是好的。但要记住:一旦你做出了决定,唯有跟着自己的决定走下去,就这么简单。所以……嗯?苏拉皮,你这是怎么了?”
谁知,苏拉皮突然从后面紧握起贾莱姆的手,期待他能给她答案。
“这些话一定是涅可莱大伯说的,对吗?”
“你说呢?”
贾莱姆转头对着苏拉皮微微一笑,然后便松开她的手。“最后,该到说再见的时候了。那么……现在,相信你也已经做出决定了吧,苏拉皮。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以你‘达卡拉’的身份回到你出生的地方,这得看你自己了。”
“那你呢?你要去哪?”
比起自己,现在的她似乎更关心贾莱姆的去留。
“去我该去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
随后,贾莱姆便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重新开始踏上自己的旅途。
“请……请先等一等!”
可当苏拉皮望着即将离去的贾莱姆,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她一下爬上了软梯钻进了小树屋里,这让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贾莱姆感到奇怪,猜不透她到底要干嘛。不一会,一身狩猎打扮的苏拉皮,又重新钻出了小屋。
“苏拉皮,她这是在干嘛?”
见一身打算远行装束的她稳稳落在书屋的软体之下,贾莱姆不得不转过身来一看究竟。
“我决定了,既然我在这下面已经没有任何羁绊了。我想,我想要去看一看上面的天空。”
她高举着尼古拉斯的记事本。
“什么……苏拉皮,你是……认真的吗?”
贾莱姆惊愕得抬起眉毛,觉得不可思议。
“是的。”
苏拉皮用手指了指贾莱姆所要前行的方向。
“我觉得,更多人应该知道下面事。”
“但你要知道,你的这个决定是很危险的,你不会知道上面人是怎么看你的,而你要给他们看的也不是他们能接受的,你所走的路到处充满着危机……”
“既然我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那么,我就要跟着它继续走下去。绝不后悔!这是你说的,不是吗?”
苏拉皮走到贾莱姆前面,将那本日记交给他。
“况且……”
她转过身来。
“我想,贾莱姆你也一定不介意在接下去的路上多个同伴吧。对了,贾莱姆,以后你能叫人家妹妹吗。人家……人家以后还要请贾莱姆哥哥你多多关照啊……喂!贾莱姆等等我啊!”
苏拉皮羞红着脸,将两根手指抵住自己嘴唇,略显生涩得说着。可等她再次抬头时,却发现:贾莱姆已经甩开她很远一段距离了。
“等等我!哥哥。”
苏拉皮从后面追了上去。
“不好意思,我还赶时间。你要不快点,我可就要把你给扔下了。”
他背对着她使劲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跟上。
“哥哥你不能这样,走慢点啊!”
之后,两人便在互相拉扯中,朝着北面的丛林深处进发了。
……
顺着管道走向,贾莱姆和苏拉皮徒步行进了大半天。虽说一直是按照架空的管道线在前进,但别说是个铁塔,就算是一根人造建筑物的支撑梁他们都没发现。
咕咕嘎……
一群杂色的丛林矮脚鸡,被惊得从他们前方的草垛中赶了出来。
噗噗……
两发弓矢立即从它们背后飞过,精准得射中了它们的颈部。两只矮脚鸡顿时双腿抽搐着瘫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太好了!哥哥,看来今天的晚饭可有着落了!”
苏拉皮兴奋地举着她刚猎捕到的战利品,朝着身后还背着一只行军包的贾莱姆挥舞着。但此时的贾莱姆已经累得如同僵尸一样无力,没法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表示对她射击技术的赞赏。
“啊,没想到在泥地上走路是这么累啊……”
由于一直在钢架上,使得上层人在生活中没有长途跋涉的锻炼机会,因此即使只是在平地上走了没多久,贾莱姆也不得不找一个地方暂时歇一歇。反倒是苏拉皮这个常年在平地生活的下层女孩,此时还精力充沛着催促着贾莱姆。
“哎,哥哥,你到底走不走啊?”
见他坐下后迟迟没有站起的迹象,她又折返回去。
“让我……让我在休息一下吧,我感觉从小到大都没那么累过。”
他依然坐那块秃石上,并再次从包里掏出那只尼古拉斯用过的军绿色旧钢制水壶,猛灌了一大口。
“哥哥,你已经喝了很多水了,你还是觉得口渴吗?”
“不是口渴,只是……只是觉得有点累而已。”
“但我们也不能老坐在这里休息啊。”
苏拉皮撅起她的小嘴,显得有些不满。
“只要让我再坐一小会,就一小会。我马上就能……哎哟。”
眼看着贾莱姆想要做个起身的姿势,可没想到的是,由于硬撑着坐起时又感到了还未痊愈的伤口所发出的阵痛。
“难道,哥哥,你的伤还没好吗?”
“才不是呢,我只是……”
也许是怕他有个闪失,又或许是被丢在这荒山野岭里不管了。所以现在的苏拉皮,也不没法再强迫他起来赶路。
“别只是了……真是的,哥哥的体力连我一个女孩子都比不过,哥哥不是说过以前做的事业比这个幸苦百倍吗?”
“不清楚,但这里的空气总让我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这里的空气太潮湿了。”
虽然早已习惯了在下层这样潮湿的空气中进行高负荷体能活动,但贾莱姆一时半会却适应不了。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苏拉皮开始担心,如果他们再这么磨叽的话……
苏拉皮隐约显出的担忧神色,立即就被坐着的贾莱姆察觉了。为了不让她再担心,贾莱姆毅然撑起从上到下依然发疼着的身体,重新站起来表示要继续赶路。
“啊,哥哥你觉得好些了吗?”
“还,还行吧!总之,我们要接着赶路了。”
“可你额头还有点汗,我来帮你擦擦吧。”
征得贾莱姆的同意后,苏拉皮来到他身边掏出毛巾。不过,就在她帮贾莱姆擦汗的同时,她注意到:他们之前一直跟着前进的管道分叉了,成为了三根独立的管道分别通往三个方向。
“那些管道分开了……哥哥,我们接下来应该顺着那根走?”
她有些焦急得问着贾莱姆,可贾莱姆此时也没有正确选择的把握。
“这个……”
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如果再拖到夜里,那为了躲避夜叉虫,没有火源的他们就不得不在这片草海的植干上过夜,那样肯定整晚都睡不好。
“哥哥,我们到底是走哪边?”
在苏拉皮的一再追问下,最后贾莱姆迫不得已选择了一根看起来刚刚被人保养过的管路,迈出步子去。
……
在一株特大神草植干之下,一座被高大石墙围成的花园里。一片片如柳条般细长的红叶飘落下来,一双细洁的双手将它稳稳拖住。随后,身穿白色长袍的身影将那片长着绒毛的细长叶片托举到鼻头轻嗅了下,随后抬起头来松开双手任由它继续飘落。
“大礼官,原来你在这里。我们找你很久了,请快回寺堂安歇,明天还有一次很重要的巡礼等着大礼官您的主持。”
身后站着的那位低阶礼官正低头作揖,用十分谦卑的口吻,请求那位“大礼官”回去休息。
“上面的风,好像变大了。”
如她所说,更多的绒叶从这片庇护神草的林冠上飘洒下来,虽然方向各不相同,打那如雪花般密集的绒叶,早已在地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虽然在这林海之下,大风无法影响到下面的树绒。但位于顶端的陈年碧蓉绒叶却十分敏感,在它们寿命即将终结之时,它们毫不犹豫得借上方的风力,重新回归到了孕育它们土地。
“是吗,那大礼官您更应该赶快回去休息。”
“不,我想再看看这落绒。”
她用手将自己的兜帽脱下的瞬间,她那头海蓝色的长发也飘散出来。这让刚抬起头看她的达维顿时两眼发直,无法离开他的视线。大礼官回过头来,原来所谓的“大礼官”只不过是一个15,6岁的年轻少女。
“怎么了?”
见达维只是站在她后面一声不响,大礼官觉得有些奇怪。
“不,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难得能欣赏到这落绒时节的美景,再多呆一会也未尝不可呢。”
那名被称为大礼官的少女一回头,发觉达维正目不转睛得看着自己,觉得有些奇怪。而自觉失态的达维,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无理”举动,又忙吧头给低了下去。
“的确,大礼官所说的美景的确难得一见,可是……”
“秋迪雅,叫我秋迪雅就行了。我不在礼堂时,你不用那么见外,达维修士。”
“可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秋迪雅,如果没事的话,我还是希望您尽快回礼堂。但现在,我会在外面等候,直到您尽兴为止。”
说完,那位带着修士兜帽的男子就打算离去。可就在他转身没多久,他的腿似乎被固定在了地面上,并没有迈出步子。他低下头,略微撩起长袍看了看自己脚下,然后也将兜帽脱下,他那一头金色的卷发也跟着冒了出来。
“别惊讶,达维。是这片土地想留住你,我只是顺着它们的意思而已。”
秋迪雅朝着即将离去的达维走去。
“秋迪雅,现在礼堂没人照看,就算我一个人,我也要先……”
他依然没有回头,而这一次,他似乎是要下定决心迈开步子离开。
“等等!”
她走向达维,牵住他的手,将他拉向自己这面,同时达维脚下那些缠住他的细藤,也缩回了地下。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看,那岂不是浪费了!”
“可是秋迪雅,你知道的,作为教徒,研究教义是我们的主要任务,不能继续在这野外继续闲庭兴步。”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秋迪雅已经将他拉到了庭院正中的那颗需要10人才能环抱的植干边,抚摸着它那光滑的表皮,然后闭起眼睛,将自己的手背靠上树皮去仔细感受。
“其实,这些就是你所要学的东西。”
“秋迪雅,但那些东西并不能让更多人懂得教义。”
达维不是很理解她的做法,只是觉得有些无聊。
“达维,其实这些年来,你有一点还是没领悟。”
“我一直都在虔诚得学习摩木教的教义。”
达维一听说秋迪雅指出自己的不足之处,马上予以反驳。
“你能听到它们的声音吗?”
“它们?秋迪雅,你指的是?”
“这周围,一切的东西。从花草树木,到鸟语虫鸣。它们,这大自然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着它们的故事。”
秋迪雅闭上了眼睛,好像在静静聆听什么东西说话一样。
“听,它们现在正在抱怨这个时节的温度,还抱怨为什么好久没有下雨。”
“恕我冒昧,秋迪雅礼官。但即使我如何努力,我还是达不到秋迪雅你那样的程度。”
“不,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与其钻研在那些刻在书本上的教义,不如抽时间多出来感受一下这自然的恩惠。”
说着,秋迪雅将另一只手伸向达维脸颊。这让达维觉得很不自在,他不想接她的话,同时将自己那条被他握着的手臂给抽了回去,转身远离了她。
“天色不早了,如果我们不早点回去,伟父会担心的。”
然而,在听到“伟父”两字后,秋迪雅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震慑住一般,显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同时也自觉地将手缩了回去。
“那,一会,就一会也不行吗?”
秋迪雅转而用恳求的语气对着转身打算离去达维。
“伟父那边能让你等多久,我不清楚。如果大礼官觉得足够尽兴的话,就到门口找我。”
随后,达维迈出坚实得步子,在那一地落绒的庭院里,留下一个个足印。而在他身后,则是依依不舍望着他离去的秋迪雅大礼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