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齿轮的再次转动。
脑海内瞬间闪过了这样的想法,不过没有如此脱口而出已是万幸，为了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将冒着热气还没完全习惯滋味的原味咖啡放置于脏而不乱的桌面上，摘下框架已经有些褪色但并没有度数的眼镜，他用那连自己都觉得冰冷的手指揉了下眼睛。
[都是因为你——！]
黑暗又冰冷的回忆再度从脑海中出现，那个过去不断折磨着他的每一个夜晚，因他而死的男人，狰狞，充满着怒火与悲伤的脸孔。
“…饶了我吧。”
冷淡但并非完全没有温度的低沉声线，略长的灰黑色刘海并没有刻意去留，但已来到会阻挡到视线的位置所以稍微有了打算修剪的想法。
即使自己已经看到了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信息，但还是无法确信的他转过了头，视线来到了自己那凌乱的单人床上。
之所以凌乱，也是因为某个正在使用的同居者，吐着细微吐吸声熟睡着的缘故。
“银…帮我看下这个。”
一般来说陷入睡眠的人，被这种即使在夜深人静的郊外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声音所呼唤，基本上是不可能从温柔的梦乡中清醒的才对。
不过，这都只是一般论。
“是的，灰。”
即使已经学习了非常久，但发音仍然有些不准的少女。在他叫出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原本还沉浸在睡梦之中的少女，却仿佛一直都在装睡般迅速的睁开了双眼，并没有一点动作迟缓的爬到了男人的身边。
“所以…是想让我看什么呢？”
爬到他身上的少女非常熟练的坐在了他的腿上，并将自己那娇小的身体缩进了他的怀中。
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而少女更是连当地的合法居住权都没有。为了从不断折磨着自己的噩梦中逃脱，可以说是刻意选择了治安非常混乱的某个小国，连当地语言都不会，靠着求生的本能生活了几个月的他，与这位当时还年仅八岁少女相遇了。
并非浪漫又充满梦幻的邂逅，说是非常糟糕也不为过的相遇，第一次为了‘自卫’而误杀了打算抢劫自己的中年男人，原以为并没有人看到的他，与目击了全过程，有着脏乱银发的幼女相遇了。
即使语言不通，当时的他还是感到了对方眼神中的绝望和恐惧，以及，幼小却充满了诅咒的仇恨种子。头脑已陷入混乱的他，做出了将其一起送入地狱的选择，用力的掐着幼女颈部的他，最终还是被那渴望生存的泪水所震摄到了。
那是与自己相同，眼里只看的到黑暗的冰冷瞳孔，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的模样。
冷静下来之后的他选择了离开，不过差点被掐死的幼女并没有恐惧的落荒而逃，这样下去仍然无法逃脱死亡的她选择紧随其后的跟了上去。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打算对其狠下杀手，给予并不富足的生存食物，给予价格昂贵的可爱服装，尽其所能，满足了她的所有需求。
然而，她通过自学而来的第一句中文，仍然还是如他预料般的那样，是充满了憎恶的复仇宣言。
没有值得意外的地方，也没有值得感到恐惧的必要，对于当时还非常幼小的少女，他仅仅是露出了一个并不算太柔和的微笑。
即使，对方用着冷至骨髓的湛蓝瞳孔看着自己。
“帮我看下这些内容，银。”
因为非常温暖而稍微用力的抱紧了少女的他，将那虽显瘦削但仍能看出多少冷峻的脸颊埋入了那尽管有些杂乱，但却仍然散发着美丽的银色光芒，并且还有一丝淡香的长发之中。
那之后两人共同生活了六年，刚开始还能应付的他，面对渐渐发育了的少女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即使此时少女正毫无防备的躺在自己怀中，但他脑海中却浮现了一小时之前，如果没有及时恢复意识也许已经成功复仇的少女，那颤抖的双手紧握着匕首的画面。
即使到现在，少女仍然没有忘记复仇，不过对于这点他并没有感到意外，即使是自卫但他仍然是杀害了少女父亲的存在。这样下去也许自己很快就会被其手刃，不过对于这点他并没有打算妥协，在自己大意的同时就会迎来死亡。那么，只要持续的活下去，少女就不会离开自己。
对于已经失去一切的他来说，憎恶并打算杀死他的少女竟成为了无法割舍的存在，想到这里的他自嘲的笑了。并久违的放松了下自己时刻紧绷的神经。
“发件人，白玖。信息大概是想要灰回国的意思。”
冰冷的声音让他从差点让自己睡着的温暖中清醒了过来，摇了下脑袋并松开了双手的他将视线移到了那泛黄的老旧显示器上，跟他所看到的内容一样。
确实是来自过去的友人发来的邮件，再过一个月就是中国的传统节日春节了，对方似乎是打算让曾经隶属于同一个社团的高中同学再度相聚。除了发件人的名字，还有几个非常熟悉的人名也一并映入了他的双眼。那是，他原以为已经不会再次看到的名字。
还有那个因为他而意外失足坠楼的那个男人，也一并从他的脑海中浮现。
“这个叫白玖的，是灰过去的女人？”
“…不，只是以前的熟人而已。”
“灰，要离开我了吗？”
从来都是冰冷的眼神少有的出现了动摇，也许是害怕会失去复仇的机会吧。如此想着的他伸手摸了下少女那已经来到自己胸口高度的脑袋，即使时刻寻找着杀死自己的时机，但少女对他的行为从来没有做过抵抗。
“…我不会回去的。”
安心的闭上双眼的少女将头深深的埋进了他的胸口，这里就是自己的归宿，即使伴随着死亡，也没有要再次回到那个只有痛苦回忆的地方。
真的，只有痛苦的回忆吗？
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无法做出回答。
“那么，这个就删了吧。”
没有做出回答，即使如此少女还是擅自移动着鼠标，在点下删除邮件的时候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点了下去，并清空了回收站，于此，他将再次回归正常的生活之中。
“时间差不多到了，放开我吧，银。”
即使没有看到也能够确信，少女此时在自己身后的右手中的匕首已经来到了非常接近他的颈部的位置。但他依然还是微笑的摸着少女的脑袋，直视着对方那闪烁着动摇的湛蓝瞳孔。
“好的，灰。”
承认了失败的少女收回了握着匕首的右手，刚才只要下定决心就能报仇的她并没有因为再次的失败而感到悔恨，不仅如此，还为他的再次逃脱而感到一丝庆幸，但是这个心情，无论如何她都无法认可，也无法承认。
对方是自己必须复仇的存在，一开始这个信念并没有产生过动摇。但一起生活的越久，这份决心越发的变得艰难。然而，杀死他的这个想法从未消失，现在如此，将来也同样如此。少女如此确信着，从他温暖的怀中抽出了自己的那相比起来非常娇小的身体。
“又是，要去运送货物了吗？”
爬回凌乱的单人床上，坐直了身体的少女冰冷的询问着正在更换着衣物的他。没有规律可言，只是大概明白是做些违法又危险的事情，每次回来的时候即使带着微笑却仍然非常疲惫的神情，少女看的非常清楚。
“没办法啊…尽管有去试着打工，但这里的居民对于外国人都很反感。即使找到了工作也做不了几天就会因为被人挑事找茬而辞退，我能做的…只有这个了。”
因为少女的再三追问，他曾透露过一些内容，不过仅仅是忽略了重点的大意而已。对此虽然非常不满但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少女，明白自己并没有过度询问的资格，连对方为何要养育自己的理由都不知道的她，无时无刻寻找着时机的同时，也有畏惧过失败之后被其抛弃的下场。
所以，如今的少女依然没有深入询问的理由，就如每次的惯例一样，爬到了床头边缘的少女翻出了放于置物柜中，看上去有些陈旧但却非常整洁的外套，随后踩着轻巧的步伐来到他的身后。
“那么，会跟之前一样，平安的回来吗？”
“嗯…这是肯定的，我已经越来越熟练了，有想吃的东西吗？银，回来的时候我可以顺便带点回来。”
如果可以，少女一刻都不愿意与他分开，离开视线的同时意味着自己将会无法确定对方的死活，而且还会有种难以忍受的丧失感。但少女无法说出如此任性的话，因为他之所以会活的这么辛苦，很大程度上跟那些用来授予少女知识的书籍，还有穿的衣服和吃的食物有关，如果是独自一人，他肯定可以活的更加轻松。
“那，我想吃山姆大叔那家店的面包，还有牛奶。”
“嗯…顺便再买点甜的东西回来吧，银明明是女孩子却并不怎么喜欢吃甜的东西呢。”
不过，对于始终没有这样做的他，少女在感到疑惑的同时，也无时无刻的感到庆幸，只要自己一天没有杀死他，那么他就将永远的活在自己的身旁。少女对有了这种想法的自己非常的烦躁，但却并不厌恶。
现在还不是时候，少女始终在如此暗示着自己，其实除了他觉察到的，很多次少女都有了确实的机会，但她并没有真正的刺下那把自己无时无刻都携带于身边的匕首。
现在还不是时候，望着正在整理着为他穿上的外套的背影，少女将抵到他背部的匕首收了回来。
“我觉得，面包已经很甜了。”
颤抖的双手也已经恢复了平静，这次少女还是无法下定决心，所以还有下次，只要他活着，就一定会有下次。如此想着的少女回望着对方已经转了过来的视线，身体擅自的抱了上去。
“能杀了灰的，只有我。所以，绝对不允许，死在其他人的手里。”
对于少女这份不清楚究竟算是担心还是提醒的冰冷话语，他还是跟以往一样，摸着少女的脑袋，脸上浮出了一个并不算柔和的微笑。
“放心吧…银。我…会活到被你杀掉的那一天。”
并没有持续太久的拥抱，不清楚是谁先放的手，最终还是离开了那里的他来到了深夜的街道上。
除了清冷的月光，破落脏乱的街道只有几个光芒暗淡或者已经失去功能的路灯，扭曲的底部也许是被车撞击过的痕迹清晰可见。躺在路边冰冷地面上的流浪汉不清楚是否还有呼吸，在这个国家冬季的深夜里，无时无刻都有被寒冷夺走呼吸的人被死神从这个世界带走，前往彻底没有痛苦，也没有幸福的世界。
死亡，解脱痛苦的同时，也将失去幸福的权力。虽然现在的生活无法称之为幸福，但他仍然觉得十分温暖，即使可能明天就死于少女之手，但有一个明确死法的未来，他反而觉得更有活着的实感。
骑在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外形跟性能都还不错的摩托上，他从大衣袋中掏出了一包中下价格的香烟，将其点燃，用肺部感受焦苦感的同时注视着周围的变动。在这种局势非常混乱的地方居住，自己的房子随时都有可能被什么人破门而入，虽然那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那位少女却是绝对不允许被任何人玷污的存在。
特意选择了不容易引人注目的小巷之中也是如此，已经越来越漂亮的少女若被那些犯罪者发现，会遭遇什么事情他根本连想象都不敢去做。如果可以，他何尝不想一直待在少女的身边，但没有经济来源两人就会饿死，现实就是如此。没有付出一定程度的努力，人类连活下去的资格都不会被赋予。
“已经…越来越冷了啊……”
飘着雪花的夜景虽然非常美丽，但对于身在其中的他而言，除了加深夜晚的寒冷之外没有任何意义，身上已经积了一层雪的他抖了下自己的身体，将雪花从身上拍走。
扔掉第六根烟蒂的他，回头看了看位于深巷之中的某个门扉，接着踩下了摩托的油门。低沉又厚重的引擎声响彻了整个街道，但并没有任何人对他发出恼怒的叫喊，这个大多数人都已经沉睡了的时间点，对他来说，不过是工作开始的时间。
漫长的旅途，伴随着自己的只有始终散发着光芒但却无法照亮前方道路的月光，眼前除了摩托车灯照射出来的道路其余能看到的只剩无边的黑暗。即使如此，他仍然能感受到来自黑暗中那些冰冷且充满了敌意的目光，这个时间还在外面游弋的人基本都是持有凶器的歹徒，不过只要自己不做出奇怪的行为或者停在原地，那些人是不会冒着不必要的风险对自己开枪的。
如此思考着的他，加重了踩在油门上的右脚。通过多次的工作已经存下一笔资金的他，也曾经想过带着少女一起回国，但这并不是一笔简单的数目，而且还必须先替少女办理正式的身份证明，因为少女原先拥有的国籍并不在这里，所以正常来说是不能办的，但通过某种形式的‘交流’，他已经有了能够确实办下来的确信。虽然，要花上一笔不小的资金，但自己的一切，本身就应该给予那个少女，所以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弄好了居民证之后…再考虑下是否继续在那个地方住下去了吧。”
不回国的话，就能用剩余的资金搬到更好的房子里，能给少女更加优质的生活，而且也是时候考虑下送少女到学校去学习了。虽然这些年来他经常购买些教学的书籍来教育少女，但原本就不是非常精通这里的语言，而且学历也仅仅只有高中水平的他，已经越来越感到吃力了。
当注意到自己脑海中思考的全是少女的事情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一家挂在门前的招牌都已经掉了一半下来的旅馆，将摩托停在充满积雪但仍然能看出历史气息光滑的人行道上，他走进了旅馆之中。
这里的某个柜子是他长期租用的，站在柜台后面打着瞌睡的年轻男子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出现。但即使醒着也不是看他几眼，这家旅馆对于仅仅租用了一个柜子的他并没有做出任何疑问，也许他们非常清楚那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但对于这个长年处于动乱的国家来说，根本没有人会觉得违法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只有两把钥匙的柜子，不能确定这家旅馆的老板是不是还有备用的钥匙，不过也许他非常明白动了里面的东西这里会遭遇什么事情，所以至今为止对方通知他过来的每一次，柜子里都是有东西的。
黑色的皮包，拿在手中的重量明显比以往要重了不少，在接到通知的时候他还觉得这次的报酬未免有些太高，但这么看来，也许还是有点少了。
拿出皮包并将柜子再次锁上，直到他走出旅馆那个柜台的年轻人仍然还在打着瞌睡。虽然他也有想过将其唤醒，但考虑到那之后还得应付对方质疑的目光所以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对于这个国家而言，他这样一眼就能看出的外国人是最不值得信任的存在。
所以，走上这条道路，可以说是他一味的逃避而产生的恶果。若不是为了逃避，他就不会远赴千里的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但如果没来这里，也不会与少女相遇。
没有绝对的正确也没有绝对的错误，世界总是在修正着命运的平衡，果腹需要付出劳动，幸福需要付出牺牲。全都是彩色的人生那不过是幻想乡的梦境，不过正是因为如此，现实才能被称之为现实。
没有罪恶也没有悲伤的世界真的就是完美的世界吗？就如没有感受过痛苦的笑容，那不过是没有调料的开水而已，正是因为有了痛苦的衬托，人类才会明白幸福的重量。才会去珍惜那来之不易的幸福。
毫无重量的幸福是虚假的，是应当被摒弃的存在。所以，现在的自己有着活下去的理由，而给予自己理由的存在，就是那个少女。
为了能够继续感受那份温暖，即使是什么事情，他都愿意去做。
哪怕双手终有一日会再次沾上他人的鲜血。
“…这雪还真是越下越大了。”
小声的抱怨着寒冷的天气，如果躲在温暖的房间之中，他也许会觉得这样的夜景非常美丽，不过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光是忍受窜入身体的寒意就已经用尽全力了，完全没有更多的余力来欣赏。
骑着摩托的他再次行驶在冰冷光滑的路面之上，由于积雪已经有点深了所以他并没有开的太快，出了意外就会直接被冻死，即使被人发现这里的人也不会对他伸出援手。这个经验来自于之前的某次工作中不小心从摩托上摔落，在地上挣扎了半个多小时才站起来的那次回忆。
耗费了比平时多了一倍的时间，不过总算是来到最终目的地的他悄悄的松了口气，即使身体依然非常寒冷，但已经能够确定这次并没有遇到什么意外。也有过被人盯上骑着摩托车追了十几个街道的经验，虽然明白那些人不过是想教训自己一顿，但他并没有必要特意的去让自己挂彩。身上带着伤回去的每一次，少女眼中那微泛的泪光都如同一把尖刀刺痛着他的胸口。这远比发现少女正准备杀死他要痛苦的多。
“来了啊，今天比平时晚了很久呢，还以为你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语气平淡但仍然透着一股戏谑气息的男人从树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简直就在替他没出什么意外而感到惋惜一样，明明自己如果出了意外，对方也要遭受一定程度的损失。不过，被这样露骨的厌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用中文来招呼他，已经是非常好的事情了。
“…路面积雪太厚，让你等这么久真是过意不去，史密斯先生。”
客套的让嘴角微微上扬，离开学校之后的他最擅长的事情从打架变成了假笑，对于这样的他男人只是同样回以一个充满虚伪的笑容，接下皮包的同时递给了他一个相同的黑色皮包。
非常沉重，无论是提在手中的手感，还是心里那份压着自己的罪恶感，这种违法的事情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真的会去做。因为被挑衅而跟数人发生斗殴的他被某个一直在旁观望的中年男人所看上，那之后给他指了这条只会越走越黑的道路。然而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力，对方知道自己的住所，而自己需要经济来源。拒绝他只除了会断送这条虽然黑暗但却是唯一途径的资金来源之外，还会让自己安稳的生活变得非常危险。
所以他站在了这里，做着曾经只有在电影里看过的交易，看着对方用小刀割开皮包内装着某种粉末的透明塑料袋，舔了一口沾了粉末的手指的男人，脸上露出了丑陋又充满了欲望的笑容。
“还是一样的高品……”
寂静的夜晚，即使是远处的积雪倒下都能听到声音，而就是这样的环境之下，某道异常刺耳又带有明亮光芒的声音，从男人的身后炸裂，贯穿。
“……”
大脑拒绝着理解发生的事情，眼前的男人毫无疑问的被人射击了，而那些人正在朝着这里跑来，嘴里叫喊着大致能理解是叫自己投降的本地语言。捂着胸口跪到了雪地上的男人对他露出了求救的目光，想要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
始终没有作出动作的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男人倒向了冰冷的路面。
自己，会死在这里吗？
这样的想法从疑惑变成了确信，即使投降那些人也不可能保证目击了枪击的自己能够不被顺便处理掉，死在这里的话马上就会被仍入那片森林后面的悬崖之下，没有任何人会在意，也没有任何人会发现的从这个世界消失。
不……
“…我…只能死在她的手里。”
冰冷却仍然非常温暖的声音，对于他而言是唯一救赎着自己的少女，虽然无时无刻都在寻找着杀死他的时机，但却成为了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活下去是因为要死在她的手里，因为只允许她杀了自己所以必须要活下去。
因为这个想法而清醒了过来的他，捂住了忍不住笑了出来的脸颊，如果不这样做也许自己会笑到流出泪水，而这个时候流泪无疑会让他心中的信念燃烧殆尽。
看着已经来到自己不远处的数名男人，他用当地的风格做出了一个嘲讽的手势。（某非常和谐的手势……）
“很抱歉…我还无法放弃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你们想死的话，就尽可能的来追我吧。”
即使身上带着防身用的匕首，同时与这么多人发生冲突仍然没有活下去的希望。跳下摩托的他拿起已经咽了气的男人手中的皮包，尽可能燃烧着所有的信念让双脚鼓足了力道朝着森林的黑暗进行冲刺。
身后传来愤怒的声音，同时还有刺耳的枪声也紧随其后的朝着他的身影射来，不过已经冲入树林中的他依靠着树木避开了所有子弹的轨迹。接着继续朝着森林深处冲刺的他渐渐感到了燃烧起来的肺部对空气的渴望，但每一次呼吸都让自己的疲劳再度加深，以此循环下去只会耗尽体力让自己被那些追了进来的人追上，然后被射杀。
原本如果扔掉两个皮包，那些人拿了东西就会轻易的放弃，但这么一来自己不仅会被雇主追杀，而且还会连逃离这个国家的手段都没有。所以，这次是最后一搏了。
成功就有一线生机，失败就失去一切。
虽然残酷，但对于他而言，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了，不过这只是这次比以往都要严峻太多。
“…买来之后放了很久，应该没有过期吧……”
曾经他为了保持体力有服用过一些药物，不过由于对身体的副作用太多而被少女阻止了。然而，他的身上其实还有一颗保留下来的，而且药效比其他的都要强烈，非要说的话就是兴奋剂的一种，不过同时还会让肾上腺提升，强行让自己进入亢奋的状态。
来到树林深处的他仍然没有摆脱那些人的追击，将两个皮包藏于浓密的丛林中，他将那颗淡绿色的药丸吞了下去。
“……！！！”
差点没能忍住的声音被他强行用双手堵住嘴唇勉强忍了下来，难以忍受的灼热感以及某种渐渐兴奋起来的冲动让他沉睡于心中的杀意涌了出来。无论是性格如何温顺的人类，都有无法被触碰的逆鳞存在，而在学生时期非常冰冷沉默的他，每次被迫进行斗殴的时候都会露出凶狠的獠牙，那是平时自己极力掩藏，但却非常适合用来战斗的杀意。
而那份杀意，此时正被药物扩大着威力，身体能力并没有太大的提升，但他的双眼已经只剩如何全部杀掉对方的画面了。
他屏住呼吸移到了那群人身后的树木之中，非常冷静，不如说从未有过如此冷静的状态，虽然精神非常亢奋但却并没有疯狂。他抽出了藏于大衣中的匕首，锁定了位于最后的那名男人。
身高比他略矮，但从踩在雪地上的稳健脚步上看出对方的体格非常健壮，不过这些都不是需要思考的问题，自古以来再强的武将大都是死于刺客之手。强者有强者的战斗方式，而弱者学会了弱者的战斗方式之后，已不能再称其为弱者。
三步并作两步的短距离冲刺，来到男人身后的他先是用左手从身后捂住了对方的嘴，在对方还没利用强壮的肉体挣开的同时用匕首割开对方颈部的动脉。
但即使已经非常迅速了，男人临死之前还是扣动了手中的扳机，刺耳的枪声让走在前面同伴发现了他，不过从反应到射击这个过程给予的时间还是太过充足了。当枪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他已经再次融入了阴影之中，留下的只有还没死透但已经没救了的男人，在地上痛苦的挣扎。
能行。
如此确信着的他强忍着杀人时特有的恶心以及罪恶感，上一次的体验还是在六年前刚到这里的时候，而自己第一个杀死的人就是少女的父亲。虽然好像很糟糕，但若没有那次事件，他也许早就失去生活的方向自行了断了，而少女也迟早会失去希望，那样仅靠着抢劫来养育孩子的手段，虽然很丑恶但并不能否定他仅仅是想要活下去，但若少女遭遇的是其他的人杀害了自己的父亲，也许她已经被顺便的杀害。或者遭遇更悲惨的事情，被卖给妓院，然后在可以的年龄成为妓女。这个国家有那样的地方，少女曾经所在的那个国家同样也有。
所以说…每一次的改变命运都是依靠杀害他人来达成，这样的自己还真是被世界所讨厌着啊。
感叹着人生无常的他躲到了更为繁密的森林之中，那些人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开始胡乱的叫嚣着，并分头开始了行动。
他所期望的，就是这个结果。
始终聚在一起的话他将没有任何机会，如果非常熟悉这里的地形也许能够饶开他们逃回之前进来的地方，但很遗憾他对这里完全不熟悉，勉强记着的只有进来的路线，声音他只能将那些人全部击杀，再从原路返回。
下定决心的他浑身被亢奋的杀意所刺激，锐利的双眼就像是在注视着猎物的猎豹一般，充斥着无尽的杀意。
“…这样，就是最后一个了。”
不清楚持续了多久的猎狩，从第二个开始就越来越不利的突发状况让他身上多处都挂了彩。靠近的时候被觉察到然后直接被一记回旋踢击中腹部，从阴影中伸出双手却被直接回以枪托的横扫，除了第一个之外其余的基本都是靠正面的对抗来分出胜负，还好凭借着曾经学过的一些防身技巧以及自己领悟的打架技巧，利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并准确的抓住每一个时机给予致命的打击。
“我…说过的，想死的话就追进来。言外之意就是，不想死就逃命…虽然我也明白，你们听不懂我说的话，但我还是要说…想诅咒就尽情的诅咒我吧…我不会说什么不要怪我这种幼稚的话，我会背负你们的罪恶。然后…为了死在她的手里而继续活下去。”
将沾染了血迹的匕首从眼睛睁的非常大，嘴里吐着痛苦呻吟的男人胸口处拔出，喷洒而出的温热鲜血染红了他那穿了非常多年的黑色大衣，没过多久血液就因为寒冷的气温而冻结，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即使衣服可以扔掉，被沾染到的皮肤可以清洗，但这份杀人之后特有的恶心感将会永恒的在灵魂中留下烙印，接下来的人生中，他也许将永远活在这个夜晚的梦魇之中。
就像过去那个夜晚的天台，被约到那里的他等来的并非自己所期望的身影，而是那个与他憧憬的少女交往着的男人，原以为不过是恶作剧的他如往常一样冰冷的敷衍了对方的几句话之后，被某种锐利的物体贯穿了腹部。
那一瞬间，原本跟那位少女约好再也不会暴露出来的獠牙，本能控制了他的神经，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被自己推下了天台。
随后，跪在天台入口的那位少女那惊恐的眼神，将他心底的最后一丝信念击碎了。
“不过…白玖…已经是过去式了，对她而言…我不过是个孤僻又凶狠的不良少年，虽然那之后她替我作证让我仅仅是退了学而已，但…那里已经不是我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然而，这不过是懦弱的逃避罢了…那份曾让自己感到温暖的感情，既然无法选择开始，至少结束还是希望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结束。
所以，回去吧。
回到那个曾经让自己备受煎熬的地方，然后承认自己的懦弱，再将没有结束的一切，好好的做个了断。
而且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那位少女，即使时刻寻找着杀死自己的时机，但对于他而言少女早已成为了分担自己黑暗面的存在。只有有少女陪在自己的身边，即使随时都有可能死亡，他仍然觉得什么都能够应对。
找到皮包并回到自己摩托上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一抹鱼肚白的微光。一个晚上都没有回去，不清楚少女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他踩足了马力在积满了厚厚的积雪的路面上飞驰，不清楚多少次差点在弯道失去控制的摩托因为强行的加速又被扯回了正道，如此重复着，身上的伤口还流淌着血液并一夜没睡的他身体已经疲劳到了极限，但精神却比之前还要更加亢奋。
某种奇怪的不安感从之前就一直在心里存在，现在越来越深的恐惧让他几乎想要大声叫喊出来，但他必须保存住必要的体力，否则一切都将成为幻影。即使已经用了比平时快了将近一倍的速度，他还是觉得时间过的非常缓慢，持续不断的白色世界让他渐渐被无形的恐惧所支配。
就在他的精神快要承受不住崩溃的时候，熟悉的街道映入了他的眼帘之中。
被白雪所覆盖的小镇街道，位于耐寒性质非常强的树叶上的雪堆掉落，于寂静之中发出一声巨响，然后再度回归于无。丢下摩托的他已经没有去拿挂在车头上的皮包的心情，燃烧着最后的意志朝着那个小巷开始奔跑的他，在从远处看到那个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发生了裂开的声音。
“银——！！！”
从未如此撕心裂肺的呐喊，冲入房间的他看到的是自己熟悉的空间被染上了鲜血的模样，被砸烂的老旧显示器落于自己脚边，染红的床单充斥着衣服的碎片。
“灰…你在哪…”
身上仅剩一件内裤跪在床上双眼失焦的少女，颤抖的双手紧握着沾染着鲜红血液的匕首，美丽的银色发丝也因为血迹而显得十分浑浊。床下，倒着一名看上去像是流浪汉一样的头发凌乱且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从胸口渗透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衣物，看上去早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无论发生什么，她还活着，这样就行。
“我回来了，银……”
“灰…真的…是灰……？”
失去焦点的双眼渐渐的恢复了光芒，但浑身颤抖着的少女并没有丢掉手中的匕首，而是颤颤巍巍的走下了床，将刀尖对准了他。
“我…杀人了…灰…我…杀人了……”
“是的，你杀了他，但你这是自我防卫。所以…你没有错……”
试着进行安慰的他，想要上前抱住少女的同时，被挥舞的匕首划到了自己的手臂。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因为灰一直没有回来…明明都会很快回来的…明明知道…我看不到灰根本无法睡着…但灰还是没有回来…所以…我才会想要去找灰…才会…才会杀了这个人…灰…灰不要过来…！”
看了下自己右臂上的伤口，意外的没有什么痛觉让他大胆的再次抱了过去，原本按照这个势头将会贯穿他腹部的匕首，在那之前就从少女那颤抖的双手中脱落了。
清脆的金属声响起，随后剩下的只有少女那泄了气的啜泣。
若是晚一秒放下，也许匕首就会穿过他的身体，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就跟当初决定养少女一样，非常正确。
“没事的…你不是还打算杀了我替你的父亲报仇吗…？这种小事就被打击的话我可是不会承认你是我所养育出来的妹妹喔…？”
“灰说过…女孩子身体…只能让自己愿意的人碰…我…只愿意灰碰我…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行…但是…但是那个人…他突然冲了过来…还在我的身上乱摸…我从来不知道被灰以外的人碰到…会有这种想生不如死的感觉……”
流淌着泪水的银发少女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那湛蓝的美丽瞳孔却仿佛仍然沉浸于恐惧中一般闪烁着光芒。
“那是因为…你把我当作了亲人的缘故…将来你有喜欢的人，就会愿意让他碰了。”
“不存在…那种人…我不知道灰口中的喜欢是什么…但是…能碰我的只有灰…过去到现在都是…将来…也是一样……”
虽然开了口之后稍微有些后悔，但得到的回答却让自己感到了某种奇怪的甜蜜感，意识到这是什么的他强制性的进行了暗杀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因为对方年龄还小，但内心还是不免感到了一股久违的微风。
“然后…然后我杀了他……往胸口那里……用尽全力……”
原以为少女的身体已经被玷污的他，竟突然感到了一股奇妙的眩晕感，本已经决定带着无论怎样只要人还活着就好的想法。然而在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他还是松了一口气，明明自己完全从来没有想过那方面的事情，但这个瞬间，他却意识到了少女那柔嫩却玲珑有致的身体已经吸引了自己的视线。
奋力的摇了摇头，这个时候竟然还想这种无聊的事情，对此感到羞愧的他自嘲的笑了。
“已经过去了…所以，银…不要在说了……”
“…我…我不知道…杀人竟然是这种感觉…好恐怖…真的…很恐怖……”
因为也许有一段时间没有保暖，少女的身体非常的冰冷，脱下了外套的他将其盖在了少女的身上，尽可能柔和的抚摸着对方那仍然在颤抖着的脑袋。
“是的…杀人这种事情…非常恐怖，但…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了你。所以…以后我不会离开你了…永远不会，谁要伤害你，那就让我来感受那份恐怖。”
不用刻意说明，他已经知道自己内心那不知何时就被埋下的种子。而经过这次的催发，那颗种子已经发芽，他终于明白眼前的少女对于自己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了。
“但是…但是…我…还要报仇…我…还要杀了灰……”
那是完全没有任何杀意，只剩下痛苦的悲鸣，看着在自己怀中颤抖着的少女，他再次用力的抱紧了对方。
“这样就好，我…会一直小心着，不要被你杀掉，所以…今后继续像以前那么对待我就好。我…也会一如既往，等待在银给予我的死亡。”
望着颤抖着哭泣的少女，他生怕用力会将其弄碎一般，小心翼翼的将其拥入怀中。
感受到的温暖，让他那疲惫的身心得到了如从冰冷的地狱脱离，之后沐浴在阳光下的重生。
“…灰…请不要…被我杀死……”
明明一开始仅仅是为了减轻心中的罪恶感而养育的少女，不知不觉间已在他心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而经过这次差点失去少女的经历，他已经确信如果对方真的死了，自己的世界也将成为无尽的深渊。
已经没有退路，继续待下去也只是会让这样的生活持续下去，即使交回货物和资金也不能保证对方不会灭自己的口。那里面的足够两人回国并还有非常多的富足，所以，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银…跟我，回去吧。”
回到…我的祖国。
做出这个发言的他，并没有获得任何回应，看着少女渐渐变得有些红润的端正面容，他也少有的变得紧张了，不过是担心少女是不是因为着凉而发烧了这个奇怪的方向。
随后，总是保持着冰冷面容的少女，微微的，将那有着美丽唇形的嘴角上扬了些许。
那是，足以让他感到目眩神迷的动人微笑。
“我…会跟着灰…无论去哪里…因为…我的存在意义，只剩下用这双手…杀了灰……”
这样的回答，他非常满意。
所以，他还是跟以往一样。
“那我的存在意义…就是努力不被银杀掉，所以…在那之前，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吧。”
用力的抱紧怀中的少女，然后在那瘦削却不失冷峻的脸上，露出了那并不太和蔼，但却是对少女而言，非常温暖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