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虚空之中。
神的身周弥漫着辉煌的光芒,他静静地坐在,或者说悬浮在无尽的虚无中,用慈爱的眼神看着我的归来。
“好痛……”我抱怨着,“两次投胎,都是因为被人宰杀而死,喂喂,我说你,为什么要把我变成羊啦!”
神伸出他布满皱纹却不粗糙的手,轻轻在我的头顶抚摸,轻声说:“因为羊是纯洁的存在,人也不会对羊升起戒心,这样,你才能更好的观察人类啊。”
我扭了扭头将他的手蹭开,明明是个自大的老头,现在又是一副慈爱的样子,真是让人受不了。
神顿了顿,又问我道:“怎么样,这两次观察人类,可有什么疑惑之处?”
果然是神啊,了然我的心思,此时我正有疑惑想要说出:“在你赐予我的常识中,我知道了后世的世人,都唾弃易牙烹子的残暴和谄媚,却又颂扬亚伯拉罕对主的忠诚。同是杀子之行,为何两人的评价,却截然不同。”
神哈哈的笑了几声,但不像是嘲笑,大概是欣喜于我正好问对了关键问题的意思,他说:“问的不错。这里正是人类的奇妙之处。对了,其实在人类世界,有一个叫做‘空地上的奶牛’的思想实验,你可知道?”
“我过去一直都呆在你的身边,怎么会知道这个。”
“那么我来给你讲讲好了。有一个农民,他发现自己曾经获奖的奶牛不见了,焦急万分。这时一个送奶工到了农场,他告诉农民不要担心,因为他看到那头奶牛在附件的一块空地上。虽然农民很相信送奶工,但他还是亲自看了看,果然,他看到了熟悉的黑白相间的形状,感到很满意,确认奶牛的确是没有丢失。过了一会,送奶工到那块空地上再次确认。那头奶牛确实在那,但它躲在树林里,而且空地上还有一大张黑白相间的纸缠在树上,很明显,农民把这张纸错当成自己的奶牛了。
那么,问题是,虽然奶牛的确一直在空地上,但农民认为奶牛在空地上,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呢?”
我思忖了会儿,说道:“虽然奶牛的确在空地上,但农民是通过错误的观测而得到的结论,碰巧与正确答案对上了而已了。所以他并不能说是正确的。”
神点了点头:“易牙杀子,亚伯拉罕杀子,虽然方式一样,但是本质上却完全不同。
易牙杀子不是为了忠,不是为了义,只是为了自己,为了欲望。他所侍奉的齐桓公,最终不也被他活活逼得饿死,终成亡魂?易牙此人在烹子之时,眼睛看见的是自己最终的权倾天下。
亚伯拉罕用子燔祭,他却是因为对主的忠诚,他坚信这是主给他的考验,为了自己的信仰,他愿意为此做出牺牲。可以说哪怕主让他以自己作为祭品,他也会听从,但若是齐桓公对易牙说想吃易牙的肉,他肯定不会照做,因为他是为了自己的富贵。
人不是编好程序就运作的机器,许许多多同样的事情,背后所蕴藏的想法,却会截然不同。看似平凡的众人,每天做着差不多的事,但心里所汹涌的想法,可以说繁杂而绚烂。思维正是如此美妙之事,人类正是如此美妙之物。”
我也被其中的玄妙所震撼。因为我和神的思维总是共通的,心间所想,双方都知道,从来没有隐秘的想法。但是人总是将一切深藏,若是旁人不点通,我难以知道他们心中的想法。
每一个普通的小小的人,其内里均是丰富的宇宙。
“但人类又很奇怪,一方面他们颂扬亚伯拉罕,但实际的生活中,却对这份忠诚嗤之以鼻,认为迂腐可笑;另一方面他们唾弃易牙,却时时做出和易牙相似的事情,利用身边之人,去实现自己的欲望。他们不仅仅是说一套做一套,他们对某些人颂扬正义,但遇到正义时,又鄙视正义,他们是说两套,做两套,极其矛盾而复杂。他们仿佛是利于针尖上的石块,一会儿猛地向一头倾斜,一会儿又猛地向另一头倾斜。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人类十分有趣?”
“的确很有趣。”我点头道,“这是我所见过的,你创造的最复杂的东西了。如果可以,我想一直在人间,永远观察下去。毕竟,总比在这无聊的虚空中度日更有趣味吧。”
神笑着说:“好,那就再让你投胎好了,这回去哪个羊圈好呢……”
我连忙制止道:“喂!我可不想再成为任人屠宰的羊了!”
“好吧……”神想了想,走都我的面前,仿佛拔出冬笋般,取下了我头顶的两个犄角,“将‘羊’这个字顶端的两点取下,化作一撇一竖,便成为了‘年’,那就让你成为人间的年兽,永居人间,不老不死。”
“谢谢了……我会想念你的哦,神。”
神说:“可我不会,因为时间在我眼前铺成,对你来说的永远,我只需要走几步路就到了。我会站在永远的尽头,站着等你。”
于是,一束光落入人间,我化作年兽,那一年,便是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