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2035年11月14日。
天气其实不差,在长沙这样的南方城市里14度的气温都不像是11月快入冬的时令。说是长沙,其实只是长沙下面的株洲区,离传统意义上的长沙市城区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如今响应国家的中心城市联合发展战略,连同周围的湘潭益阳娄底(注:湖南省的几个市)和萍乡(注:江西省与湖南接壤的市)一起并入了长沙中心城。
多亏如今发达便利的公共交通系统,即便是如此规模庞大的中心城市,只要坐上了正确的那班空轨列车,你也能在1小时内任意穿梭整个城市。有网友形容现在的城市就仿佛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空中轨道就是那繁枝密节,遍布在城市的低空区域,既不影响路面交通,又不影响高处居民区的采光。
只不过在这个时代,驾车行驶在城市马路之上就少了几分乐趣,比如阳光都被空轨遮蔽,比如街道也不像小时候那般热闹。
但郊外除外。
一旦离开了树冠覆盖区远离了城市中心,扑面而来的天光瀑泄让人心旷神怡,仿佛数九隆冬蜗居在阴糟糟的小房间里久违暖阳,豁然开朗的感觉令人神情自在。
只不过这一天的早晨不是完全用来享受郊外明媚的天景的。
“我以前是没驾照,我们小区又只有我一个男的,天天都是那帮大妈开车,我只能坐副驾,搞的那个尴尬。”阿帅无奈地向他的多年好友叶航星解释起他突然会开车这件事。
“你们小区?”
“就社区管委会,这车也是我们小区的,平时代步用一用,今天我直接开着接你来了。”阿帅又解释说。
“你个大男人,跑去管委会也是奇葩。”叶航星小心翼翼地吐槽着。
他望着车窗外的陌生世界,双眼如同诞生不久的婴儿,满心好奇又忍住了不问。五年时间究竟改变了这世界多少?
阿帅体贴地察觉到了叶航星的窘态:这个小自己九岁的男人,五年前入狱今天刑满释放,错过了社会深度变革与城市飞速代谢的五年时光。
“星哥,你就跟着我在小区跑几天,多接触接触就晓得了。确实,和五年前相比,大不一样了。”趁着等红灯,借着看倒车镜的机会,阿帅又仔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叶航星,发现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盯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现在路上车也少,好开。要是以前,打死我也不会学车,宁可坐大妈开车。”
“车都哪儿去了?”星哥被勾起了兴趣,回问道。
“管制了呗。一个是私家车牌照难买,限量价又高,一个是现在没必要。你抬头看,这是攸县(注:株洲下辖县)到株洲城区的空轨,待会进城区了,你都看不到太阳。”
“空轨我还是知道的,我进去之前就已经建了很多了,就是地铁嘛。”
叶航星搜索了一些久远的记忆,依稀知道空轨、6G、智能物联网等一些新词汇,坐在副驾远远的就看见道路前方尽头处的所谓中心城市区的繁华。即使身在郊外远处,也能清楚地看见城市之内轨道交通像是被某种巨手在穿针引线,缝制现代都市的璀璨天衣。
“实在要用车的,要么就借单位的,单位车多,要么就拿起手机点一下,随随便便就能租个车,5分钟就搞定了。”
“单位车牌好搞?”
“相对而言嘛,好搞一些,而且便宜。最关键的是,每年缴的税也少。私家车,买的起,养不起,用不起。”
星哥大概被这种现状给逗乐了,不小心出了声:“哈!我记得我刚毕业那几年,我爸花20万买了个牌照。”
话题一般就是聊到哪题到哪。叶航星想到自己出狱,还没给爸妈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赶紧问阿帅借个手机。
阿帅点了一下车载电子屏幕上的通话按钮,说:“在这儿呢。”
叶航星对这个陌生世界有了几分心理准备之后,看到这个稍微能理解的车载电话倒是没有那般惊讶了,赶紧拔了一串号码。
电话自动接通,那头传来叶航星母亲的声音:“怎么样阿帅,接到了吗?”
“妈,是我……”
……
跟母亲略微说了几句话之后,叶航星明显情绪有些激动。阿帅也不再出声,任由他独自平复心情,一路无话,车子很快就进入了株洲城区。
如同阿帅所说,城区之内别样繁华,楼厦林立,四处霓虹。视野之内十五六列空轨车厢犹如盘山的蚓龙在楼厦之间呼弛往来,惹的这一块那一方的红的绿的蓝的黄的各式灯牌屏幕闪闪烁烁,好不晃眼。但叶航星的心思早就飞回家中,无意辗转,也懒得问这灯红酒绿是2035年的早晨的惯常现象,还只是昨夜光景的余温。
阿帅驾驶着车,几个左右转弯穿过几条大街,不久两人便到达了叶航星的父母家。
刚敲开门,叶航星的妹妹叶诗月就拉响了一个环保手筒礼花,惊得进门的两个大男人各退了一步。
“嘿!”叶诗月一把抱住自己的哥哥撒娇着,“欢迎哥哥回家!”
“二十好几的人了……”叶航星小声说着,心里其实暖滋滋的。想不到出狱归来,小妹还是一如既往的亲昵。
“哈哈!上个月过完生日,我已经三十啦!”
叶航星又摸了摸妹妹的头,捏了捏肩膀看看少没少肉。阿帅也赶紧换了拖鞋从边上进了客厅,自己找了杯子自己倒水喝,好像自个儿家一样。
一时之间客厅之内其情绵绵,其乐融融。
厨房门边叶航星的母亲赶紧把话题拉过来:“航星快上桌,吃早饭吧。”说着用眼色示意了一下早已就座的老爷子,也就是航星的父亲。
叶航星这才放下怀抱里的妹子,有些心虚地望了一眼座上的父亲,一时不该如何开口,只能讷讷地喊了一声爸。
也不敢仔细打量,心知父亲一直为自己坐牢的事耿耿于怀,当年险些断绝父子关系。不敢仔细打量,便不知父亲这五年来,是否苍老了许多,母亲和妹妹时常来监狱探望,唯独父亲是五年未见。看了一眼母亲,还好还好,没有什么白头发。
没听到父亲回应,便自己找了最靠门的座位赶紧坐下来,36岁的大男人在父亲面前终究是小孩。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入座,开始早餐。
“从牢里出来,又不是什么光彩事,搞这么隆重干什么!”
一句话就把整个客厅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叶航星记忆里父亲作为家主一向严肃认真,家人也都敬他听他。本以为这顿早饭要在父亲的教训声中享用——对于他而言,父亲的教训何尝不是这五年以来的奢侈享受。
“就是你话多!”
“你不欢迎那我欢迎!”
几乎同时开口,母亲和小妹第一时间就反驳了父亲。
叶航星有些目瞪口呆地第一次偷看了一眼父亲,瞧见了他那副更加意料之外的面部表情反应——他笑了!
他讨好式的笑脸冲着母亲回答说:“行行行,我不说话。”
“航星快点吃,别理你爸。”
叶航星这才动了筷子,吃上了一口热饺子。在熟悉的口感与味道之中,细细咀嚼这熟悉的家人之间新奇的气氛。
……
早饭之后,阿帅就离开了叶航星家。他只请了三个小时的假,这会儿得马上赶回社区上班去。走之前也跟叶航星约好了明天带他去更换身份证,也顺便带他在社区管委会转一转。
开车来到了社区管委会所在的新科大厦,这儿的一楼是各行政机构的综合行政大厅,涵盖了市民或企事业单位的办事所需。二楼就是社区管委会的办公层,负责整个河西社区的管委会便是驻于此地。
阿帅的汽车在路面行驶,抬头可见有三条空轨路线会停靠此站,肉眼可见络绎不绝的人潮涌向一楼大厅。这都要归功于建设此地的初衷,便是将各类便民服务与行政办理集中综合,让市民只需要到此一处就可以办理几乎所有事务。
阿帅停好车,进了大楼,刚准备进电梯,就被电梯里出来的杨主任给截了,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戴上社区管委会的制式帽:“阿帅,走走走,香山小区!”
阿帅来不及问,也不需要问,跟在杨大妈后头一齐走回停车场。社区的车子是有定位监控的,管委会能随时知道他把车开到哪儿去了。
这位杨大妈是社区管委会的办公室副主任,平日里雷厉风行的作风很让人钦佩。阿帅知道,一般她亲自出马的事肯定是小区居民闹矛盾不可开交,只能靠她摆平。
刚一上车,杨大妈就坐在副驾驶上打起了电话,用的车载电话。阿帅开着车,一路也听了个大概,知道是香山小区新增基建的事闹起来了。大约是车载电话没有视频功能,杨大妈在车载屏幕上点了个按钮,又在自己手机上点了个按钮,电话就被转移到手机上了。
大妈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赶紧劝:“不能动手不能动手,等我过来,很近的,一会儿就到了!”
阿帅一听,难不成打起来了?想到了之前有过的案例,便暗暗做了些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