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着,只是跑着,艾莉在昏暗的森林中迷失了方向,漫无目的的的奔跑着。
“唔!”
有什么东西铐住了艾莉的脚踝。
巨大的惯性拉扯着她的头颅撞向地面,可是想象中的冲击感并没有传来。
睁开因恐惧而紧闭的双眼,艾莉努力辨识着面前的身影。
——那是陪伴了自己七年的银白色,是自己的妈妈。那对空洞无神的双眼正紧盯着艾莉,好似玛利亚依然在世一样。
“咿——!”
艾莉想要爬开,却被一股力量拖拽着自己的脚踝,不断向后方拉去。
“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了“
“为什么要害死我们“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艾莉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想要逃避这一切,但脆弱的手臂却在下一刻变得分崩离析,身后的怪物翻涌着扑了上来,啃噬着艾莉的每个角落。
“不要,不要!!!”
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冷汗不断从额头滴落,打湿了被褥与鬓角的发丝。
初升的太阳才仅仅刚突破地平线,在水平的大地上撑起一道弧度。阳光还来不及照亮大地,一切都显得昏昏沉沉的。
从艾莉被公爵涅雅救下开始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而这个梦也伴随着她,在无人的深夜中一遍又一遍回映着。
“起床吧。。。”
知道自己没有可能再睡下去,艾莉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从被窝中爬了起来。纤细的手臂穿过温暖的棉袖,丝质的黑色长裙由头顶披下,将蕾丝花边的棉白色围裙束于腰间,再踏上哒哒作响的小皮鞋,最后用头绳将齐肩的银发整齐的安顿在脑后,幼小的女仆小姐在落地镜前仔细的整理着自己的仪容。
自打艾莉可以下床行动后,她便向涅雅讨要了一份工作。虽然觉得为时过早,不过涅雅还是满足了她的要求,让艾莉作为宅邸中的女仆在这里工作。虽然没有工钱,不过既能享受到美味的饭菜,还能睡在温暖的被窝,对艾莉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将厚重的木制房门轻轻推开,金属合页发出了吱吱的响声,干燥的冰凉空气从门外一股脑的涌入,抽干了鼻腔中的最后一丝水分。
硬胶底的皮鞋碰撞着木制地板,规律的响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大小参差的房间错落有致,将整个公馆分割成了一个迷宫,不过凭借着优秀的记忆力,仅仅十几天,艾莉的步伐便已经轻车熟路。
推开分隔开两个世界的大门,艾莉重新步入毫无遮拦的室外,冰冷的风吹打着,让刚刚理顺的银丝变得凌乱,前脚刚刚踏入雪白的世界,寒冷就将艾莉艾莉的眼泪逼了出来,双脚好像灌了铅一样,连一步也不愿迈出去,雾气从嘴中不断升腾,牙齿开始下意识的打颤。
来不及感叹初雪的寒冷,艾莉一路小跑来到了水井边。
将木桶挂在井口的麻绳上,垫着一小块凸起的破石头,艾莉攥紧逐渐冻僵的手指,慌乱的摇晃着把手。
“噗通”
满载着清水的木桶从井口中爬了上来。
不过还不行。
将一半的水重新倒回井中,艾莉的总算能勉强搬动这个足有小腿高的木桶了。确认了水不会再从桶中滴下,艾莉提着木桶一路小跑到厨房。
然后再次冲出门外,重复着相同的作业。
待到厨房中的几个水缸都已经盛满,艾莉才总算停下了脚步。
这并不是涅雅给艾莉安排的工作,而仅仅是艾莉的一厢情愿罢了。涅雅还没有狠心到让一个大病初愈的七岁小孩一遍又一遍的去寒冬中打水。起初厨师长发现厨房水缸居然被填满了,还以为是帮工终于开窍了,不过看到睡得昏天黑地的帮工慵懒的从床褥中爬起来,厨师长才发现这居然是新来的大小姐做的。
当然,涅雅自然是狠狠责备了艾莉:“我需要的不是你逞强!人应该学会估量自己的能力,你这样只会把自己累垮的!”
可是当第二日再度看见那天边的红线,在床上发呆了几分钟后,艾莉还是行动了起来。
“大小姐,今天又来了啊”厨师长推开厨房的大门,再度看到了熟悉的小小身影。
“杰克叔,早上好”艾莉朝着门口的糙汉笑了一下“您先忙,我去打扫一下门廊”虽然确认了不会有水低落,不过门外的积雪总是会打湿鞋底,所以艾莉会顺带将整个门廊打扫干净。
“大小姐,再让公爵大人和安洁尔看到你这么这样,她可是又要责备你了”虽然如此,杰克并没有阻止艾莉的行为,仅仅是提醒了她一下。
“谢谢您啦,我会小心的”艾莉一遍回答道,一遍微笑着向门外跑去,也不知道她是否听懂了杰克的话。那笑容开朗得根本不像是一个刚刚经历丧亲之痛的孩童可以流露出来的,杰克从中感到了些许异样的情感,不过他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将到嘴边的问题咽了回去。
公爵府的庸人们大抵都是涅雅收留的一些贫民,有些是从他国流离过来的难民,也有些是同艾莉一般,失去了一切之后被涅雅救下,从此效忠公爵家的。
看到杰克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艾莉微微鞠了一躬,退出了厨房,又是一路小跑,离开了杰克的视野中。
“真是造化弄人。。。”杰克摇了摇头,明明是刚刚起床,油烟熏黄的面容上却透露出一股倦意。
“抹布,抹布去哪了呢”再次回到大厅的艾莉开始寻找自己先前预备好的抹布与水桶。为了防止动作太慢再被安洁尓和涅雅发现,艾莉在打水之前便带上了洗刷用具放在这里,准备以最快速度做完打扫。
“我记得放在门口了啊。。。难不成被风吹跑了”艾莉一遍趴在地上寻找着不翼而飞的抹布,一遍又要保持着女仆装的整洁,所以整个人半杵在地上,显得十分滑稽。
“噗,抹布在这里哦,我帮你洗好了”
“啊,谢谢——”回过头的艾莉看见的是阴笑着的安洁尓。
“女,女仆长大——”
“叫安洁尓姐姐!”安洁尓的双手攥成拳头,用力的顶着艾莉的脑袋两侧。
“说了你多少次了!好好睡觉!这些活不是你现在应该干的!”
“好痛!好痛啊安洁尓姐姐”
“痛!你还知道痛!你怎么不知道你搬水吹风的时候有多痛呢!你这孩子,让我说你点什么好!”
当然,惩罚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感到于心不忍的安洁尓理了理艾莉的长发,调整着她的女仆装。
“唉,就算我再怎么说你,你也还是会继续做的吧,走廊我已经擦完了,之后的时间就跟我待在一起,哪也不许去了”
“对不起。。。”艾莉低着头,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羞愧。
安洁尓蹲了下来,将艾莉抱进了怀中。“在这里的大家都是好人,大家都 有或多或少的难处,没有人会讨厌你的,大家都是你的伙伴——都是你的家人”安洁尓将脑袋放在艾莉小小的肩膀上,略显粗糙的手掌抚摸着艾莉的后背,她的动作格外的轻,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将这脆弱的脊背折断。“所以啊,即使不用这么努力也可以,有什么难处,跟我们讲出来,我们都会帮助你的,好吗?”
“。。。嗯”
空气似乎变得沉重了不少。
虽然艾莉应答着安洁尓,可是安洁尓没有感觉到丝毫转变或者改善。
近一个月来,艾莉不曾透露过半点内心。起初,安洁尓还觉得事情的进展超乎想象的顺利,艾莉待人十分友善,也很收到宅邸中的大家的喜欢,甚至连一向有些孤僻的小姐——现在应该叫小小姐了,都和她相处得十分融洽。相信要不了多久,艾莉就能融入集体中了,可是安洁尓心头的疙瘩怎么都无法消除——那是隔阂着两个人,隔阂着艾莉和这个家的沟壑。
即使安洁尓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将这未知的深渊填平。明明她就在自己眼前,自己却不能为她做任何事。
无源之水是无法被截断的。
安洁儿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但眼下的情况,指望一个七岁的孩子做什么自我调解,明显是不现实的。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不让她继续摧残自己了。
没有再说什么,安洁尔站了起来,将自己的披肩披在艾莉的身上,长度适中的披肩此时反倒像是件斗篷了。
“走吧,先去暖和点的地方烤烤火吧。”
“嗯”
规律的哒哒声再次回荡在走廊之中,不过这次声音中多了丝沉重,多了丝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