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亮了,但是人们却看不见它的光,太阳的光占据人们所有的视野,路灯的光只能在暗处若隐若现。
此时正是黄昏,落日的阳光让这里被暗橙色浸满,街道上的一切都像在水中一样缓慢。街道上的行人行动缓慢,干活的车夫将最后的一批货物缓慢的向车上搬运,疲倦又窒息,整个世界被琥珀笼罩,时间如停滞般漫长。
这里是城市中心的公园,公园中心的广场,是这座城市中心的中心,却拥有与周围都市完全相反的环境,没有嘈杂喧嚣,没有不灭的多色灯光,没有遮蔽天空的高楼大厦,只有风吹草地的声音,只有一排老旧的路灯,只有古老的地砖铺成的圆形广场。
自我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起,我每天都会来到这个地方,待上一整天,静静的观察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有时观察外貌,有时估计身高体重,有时累了便单纯的计算路过的人数,来往这边的人并不多,多数都是路过,这里的人们非常的匆忙,貌似都没有时间在这里停留。
趁着流浪汉离开广场边缘的长椅,我跑过去把位置占住,太阳在此刻又下沉了几分,椅子上的阳光在此刻散去,旁边的路灯泛起白光,讲长椅照亮。今天也快结束了。我疲惫的望向广场,广场上已经几乎没有了路人,只有一个车夫还在广场的一角,卖力的将货物往车上搬运,他留着汗,搬运的动作虽然缓慢但是没有间断,他是这里的工人,这是每天都能见到的场景。
我倍感无聊,只能底下头数起了脚边的砖块,从脚边慢慢数向广场中心。
“1,2,3......”
视角慢慢抬起,渐渐平视,余光才注意到了旁边的异样。
不知何时,长椅的侧出现了一个人,蜷缩着倚着长椅的扶手坐在地上。我转头看向他,发现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正裹着单薄破旧的衣物,望着广场中间。他并没有注意这边的视线,而是一直盯着广场一角,盯着正在忙碌的那个车夫。
少年发出了微小的声音,在自言自语着什么,我勉强只能听到一句
“他快要死了......”
衣着褴褛蜷缩着的少年却预言着忙碌着的车夫的死亡。
我愣住了,但马上反应过来。
“你在说什么?”
少年先是有点惊愕,身体后仰上手撑地,但又很快蜷缩起来,微微抬起手指指向那位车夫,又重复了一遍我刚刚听到的话。
“他,快要死了。”
那之后我们就再没有什么对话,他继续蜷缩着,我则默默盯着那个车夫。时间流逝,天色以晚,路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行人,车夫也终于忙完了工作,离开了广场。我得在流浪汉撵我之前回家,起身准备离开,再次转头望向旁边,发现刚刚的少年已经不见踪影,不知道是否存在过。
一天后的晚上,我从家里跑了出来,再次来到了广场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深夜的公园,万物被黑暗摁住,不发出一丝声音,只有几个路灯照亮部分道路,其他都隐藏在黑暗中变为未知。如此熟悉的地方在夜间却变得如此陌生,我小心的走在公园的路上,放轻脚步,不让任何人发现,四处张望,正寻找着什么。
路上路灯间隔很远,灯光并不能完全将整条路覆盖,在灯光下顺着路行走,走五步就会进入黑暗,再走五步就会走入下一个灯光,在路灯下行走20分钟后,这个节奏就会突然中断,中间的一个灯光损坏,导致黑暗的时间增长。我在漫长的黑暗下缓缓前移,而前方灯光下有一个身影,不确认身形,不确认位置,有一个人站在前方的灯光下。
随这距离的拉近,身影更加清晰,他正背对着我,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灯光照亮他的周围,可以看清灯光下的一切,但是无法发现黑暗中的我。
前进,靠近,加快步伐,在黑暗中不能确认方向,不知道黑暗中的一切,但是能看清灯光下的目标。
屏住呼吸,尽可能的不发出任何声音,但是脚碰触地面的声音愈发短促,衣服的摩擦声愈发仿佛在耳边嘶哑,心跳声如撞击音在脑中回荡,愈加靠近,愈发如在爆炸中行走。
最后一步,我贴在了目标身上,那一瞬,世界突然安静,时间在这一瞬变得缓慢,心跳声也如停滞,空间缓慢的被光明笼罩。
模糊的人影有了轮廓,是昨天晚上遇见的那个少年,他正背对着我,身上的穿着昨天见到的要多几件,但是还是非常破旧。
他站在灯光下的边缘处,我则停在了黑暗的边缘处,两人也没有完全紧贴在一起,之间保留了一个间隙,在这光与暗的交界处,是一把刀。
“别动。”
我下意识的发出了声音,声音让我反应过来,自己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固定,另一只手则握着刀,将刀抵在了他的背上。
少年因为惊吓身体一颤,但马上明白现状,僵住不动。
“你说对了,车夫死了。”我恶狠狠的说道。“但是你为什么会知道。”
他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一会,他开始了思考。
他思考出了结论,然后有点吃惊。
“你是昨天那个,凳子上发呆的人。”
“你完全不紧张啊。”我叹了口气。“你有被割伤的经历吗。我可是有非常糟糕的回忆,想起来就很难受。”
“嗯.......有过,我有被玻璃割伤过,自那以后就不在靠近玻璃。”
“你也明白割伤的感觉吧。”
“那你是被什么割伤了?”
“书页。”
“就只是这个吗......”
握刀的那只手加了些力气,让刀陷入。
“疼......”他挺直身体想要躲开,但是手被抓住,没有那么容易。
“是新书的书页,明明只是纸而已,翻开的时候却划伤了手指。”食指不经摩擦其大拇指曾经割伤的位置“又疼又痒,整整一周才痊愈。我也因此再也不看书了。”
“这就有些......”
“所以为什么”我打断他的话,质问道。“为什么一点也不紧张吗。”
“因为......并不会很害怕。”他又思考了一会。“至少我不会因为刀而死亡。”
“这样啊。”
握刀的手放松了下来,缓缓离开少年的身体,在一段距离之后,又立即绷紧,向少年背上狠狠刺去,另一只手也更加用力的抓住少年,刀扎入少年的背部,但是因为有硬物而倾斜,没有完全刺入而是滑开,我立即抬起手开始刺第二次。
两次,三次,四次,少年因为痛苦而挣扎,身体左右摇摆,单手的无法完全压制他的动作,刀也因为这个而无法扎出致命的伤口。
在不知道刺了多少次之后,我终于放弃,将刀狠狠砸在地上。
“刀太钝了。”
太过分了,明明在厨房精细挑选最小巧最锋利的刀,还拿着枕头测试了很多次,结果到了实地演练的时候,却完全刺不进去,身体太硬了,乱动完全刺不准,太过分了。
少年终于挣脱了束缚,往前踉跄了几步,小心的摸了摸自己血肉模糊的背。“你还真捅啊。”
“你说不会死的,我肯定要试试啊。”
太不讲道理了,我有些气急败坏,又狠狠的踩了几下刀。
他用衣服将伤口裹住,脸因为疼痛而扭曲着。“万一感染就麻烦了”这样碎碎念着,简单的处理着伤口。这些行为正是在凶手面前完成的,他没有逃走,而是就在原地。
“你还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啊。”
我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低下身子捡起刀,他见状慌忙后撤,后撤几步之后退到了灯光外的地方。
而我并没有二次行凶的打算,检查了一下刀,刺了那么多下的刀,居然只有尖部沾了点淡淡的血痕,用手指轻轻摸一下就能擦掉。我无奈的将刀收入怀中,少年才松了口气。
“你这是自信还是有什么预言的超能力啊。”我向前走几步,走到了灯光底下,此时位置与刚才相反,他躲到了暗处,我走入了明处。
“都不是。”
“我读书少,科学啊,占卜啊,神秘学啊,我什么都不明白,你能简单的解释就好。”
他低头组织了一下预言,然后又望向我。
“我能看见死亡。”
在暗处,他的身影轮廓都被黑暗隐藏,但是那双眼睛,却在黑暗中反射出了暗红色的光。
小孩可以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很多都市传说都有这样的说法,西方有孩子在幼年时能看见精灵妖精之类的,东方有孩子能看见守护灵之类的,我们这有孩子能看见鬼魂灵魂之类的。这些都是大人们为了解释一些孩子无法理解的行为而编造的故事,或者是大人们为了给自己模糊的童年添加些奇幻的色彩。
然而这些都是大人们的骗局,我从小到大,什么都没有看见,我曾经还对这些东西抱有过期待,但是眼睛看见的东西,都过于真实了,并没有妖精陪伴玩耍闲聊,也没有守护灵防止我手被割伤,更没有鬼魂跑来给我带来一些惊险刺激的回忆,全都是非常遗憾的现实。久而久之,我便不再看那些童话传说,不会再相信那些都市传说,对这些东西也毫无兴趣。
“所以你看见的死亡,是什么样子的?”我凑近那双眼睛。“是可以看见他人的寿命,或者能看见他们的生命值,或者剩余时间,还是看见怨灵靠近,还是看见另一个相同的人在缓缓靠近之类,你看见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的,你快说啊。”我一边激动的说着,一边靠近,直到几乎快贴上去。
“诶......”他有些不知所措,从来没有人询问过,也没有打算跟谁解释过,自己认为很自然的事情突然要用文字描述,有些困难。但是,他还是尽力的去组织语言。结果还是半天没有办法给出任何解释。
“你倒是说啊,不会刚刚只是个玩笑吧。”我催促起来。
“物品。”
迟迟无法组织合适的语言,只是下意识的冒出了与这份能力留给自己最深印象的词。
“物......品?”
“是的。”有了这个词为开头,语言的组织开始有了头绪,并开始顺畅的连接起来。“只要......只要注视一个人,造成那人死亡的......物品在我眼中会变红,然后......物品有时有两个,有时有三个,只要那些物品同时出现的话,那个人就会......”
“死亡吗。”我皱眉思考起来。“你怎么确认造成死亡物品的数量的。”
“不仅眼前的东西,记忆里的物品也会变红。”他的描述逐渐变的顺畅。
“可以得知死因和时间吗?”
“不能,只能得知死亡相关的物品。”
“谁都可以看见吗?”
“谁都可以。”
“你自己呢。”
“已经看过了。所以......”他又摸了摸背后已经凝固的伤口。“我很确认自己不是被刀杀死。”
“你确认不是眼部疾病或者是精神疾病。”
“可能吧。”
“那么......”
我后退的几步,走到了灯光的正下方,最明亮的位置,将自己的轮廓完全照亮,张开双手展示自己。
“你看看我......会如何死亡。”
黑暗中暗红色的眼睛看向这边,开始注视自己。下意识的害怕那种目光,但是还是保持着一动不动。
“还没......好吗。”我开始紧张起来。
时间比想象的要久,他看来很久,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
“什么?”
“没能......看到任何东西。”
他好像有些意外。
“怎么这样。”我张开的双手瞬间瘫了下来,害我白白期待了一场。“那你之前不是骗人吗。”
“没有骗你......你这样还是第一次。”他又仔细的看着我。“记忆没有变红的物品。”
“难道造成我死因的东西你还没有见过?”
“有这个可能。”他恍然大悟。“如果没见过,记忆里也不会出现。”
“也有可能是你忘记了。”
“不可能,我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自信。”
“啊......这样啊。”
自己期待的神秘事物就这样戛然而止,不由感到有些遗憾。
每日坐在广场的中央,每天观察着不同的路人,静静在原地等待,查看周围微小的变化,随着时间的流过,周围那些微小的变化逐渐变得无趣,开始让自己觉得一成不变。
他只是没见过东西而已,
“去找找看吧。”
我在这个公园长大,这个公园的所有物品我都能记住,但是同样的,因为局限在公园内,自己也有很多没见过的东西,我只知道都市比公园喧嚣,比公园人流密集,但是重来没有真正的观察过公园外的世界。
“我们去外面找找看吧,去那些你没去过的地方,说不定就能找到。”
“哪怕是那些会是你的死因。”
“那倒无所谓了。”向前走,将黑暗中的他拉到灯光下。“你叫什么?”
“不......不知道。”
“名字都没有吗?”
“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至少得有个称呼。”我思考了一会。“就叫弗斯。”
“这是什么,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我指了指路灯灯柱,上面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广告,但是被草草清理过,几乎没有保留什么完整的字,中间只有一个白色的碎片上保留着一个完整的字。
“你看这个像不像一个人东西推到塔上。”
“这是字。”他看向那边,立刻认出了那个字。
“那个字让我想起了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斯,就是被惩罚不断推石头的那个人。”
“所以取其中的两个字吗?”他皱起眉来。“好随便啊。”
“好的,弗斯。”我立刻用刚起的名字称呼他。“我叫伊。”
“哦......哦”他貌似接受了这个名字。
“那么就出发吧。”
“现在吗?”
“肯定啊。”我向远处看去。“第一个目标......就去酒吧吧,那地方完全没有去过,听说晚上还会开门。”
“进的去吗?”
“可以拿到免费的酒,可以顺便为你的伤口消毒。”
“肯定不免费吧。”
“唯一困扰的是,万一被要求决斗就麻烦了。”
“哪来的西部牛风格的酒馆。我们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啊。”
“你去过酒吧吗?”
“去过。”
“进去过?”
“没。”
“那你肯定没有见过里面的东西吧。我们这就去看一下,里面说不定有与我死因有关的物品也说不定。”
“你还真的是一点也不害怕啊。”
“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往公园的出口走去。最终,离开了熟悉的公园,向陌生的都市走去,走向这个旅行的第一站,位于城市街道深处的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