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园】
不像英国人见面就对天气指指点点,我一般不怎么讨论天气,不能太被束缚着。不过这里实在闷热,我不得不抱怨一番。我想这种天气可能最适合夏天:乌云遮挡烈日多少能让眼睛好受一点,即使汗珠还是黏附在身上,催促我脱光衣服。
这里是无人造访的动物园,我再一次跌入了别人的梦境。
大门前的章鱼雕塑脚下的石砖缝隙长满了棕黄的杂草,宣示着大自然的主权。雕塑上肮脏的水渍沾满了泥土的气息,是无法洗去的腥味。燥热的天气加上些许的紧张,心脏不停地冲击着我的胸膛。一想到这块肉在为我的鲜血而膨胀跳动,我又感到头晕目眩。
检票口的栏杆早就开始生锈,见四下无人,我便翻了进去。尽管无人监管,也听不见野兽的低吼,但是这还是有若隐若现的屎臭。原本做梦没有势利的目的性,不过现在为了黑发少女,我不得不克服一下生理障碍,真叫人难堪。说到底还是为了她手里的情报。枢纽站的真容,我想一睹为快。
“上次去动物园是什么时候啊。“
脚尖一边踢着拦路的石子,一边与米色石砖摩擦,发出沉闷的噪音。一般都是爸妈带着小孩吧,不然谁花这么多功夫来动物园,我无奈的想着。路边尽是种植整齐的樟树,遮挡了铁笼的身影。我顺着路走,来到了海洋区。
海洋馆外的喷泉已干涸,门边的下沉水池也是。往里望去,腐烂的金鱼尸体堆叠在一起,稍大些的锦鲤的腹部好像被长喙撕扯过一般,鲜血只在浅蓝色的马赛克石砖留下痕迹,没有流动的迹象。我想烂成这样,苍蝇都不愿在这满是鸟粪与鱼骨的浅池产卵。捏住鼻子是没用了,凭着大脑的记忆,梦已经帮我捏造好气味。
往里走,只有被阴云削弱的日光斜射进水族馆,暗淡无光。再往里走,水箱顶部反射的日光虽然不够照亮水族馆深处,不过凑近看,乳白的波纹便倒映在手上。空气腐臭并且潮湿,地板也有些黏滑。不出所料,鱼尸肆意漂浮在水箱里。
踌躇之后踏出的第一步我就滑倒了,脑勺受到的冲击力够鼓起一个肿包。手腕为了支撑身体而按在地板上,抬起时沾满了腥臭的血。
视线顺着水箱折射的昏暗光线朝向了尽头的拐角,已经发霉的黑黄骨头与粘连着碎肉的白骨堆叠在一起,像是有人在垃圾桶里乱翻一通过。虽然对血肉骨骸见怪不怪,但是就像在看恐怖电影一样,主角碰着鬼的时候都会惊恐的逃走吧,所以我直接跑出了海洋馆。
外面依旧燥热,取代烦躁心情的是使身体打冷颤的危机感。我已经开始想象我的死法了。
继续往前走是两条岔路,一边是爬行馆,一边是非洲区。得亏不是待宰的羊羔,我至少还能选择死在谁的獠牙下。因为开阔的地域方便逃跑,我便朝非洲区前进。
干硬的黄土逐渐代替了地上的石砖,其间的缝隙长出了荒草。大概是有很久没有人踩踏,表层的黄土逐渐开裂。无风的烈日下,空气并不打算流动,但是臭味越来越刺鼻。
小心翼翼的步入非洲区的广场后,我不禁舒了口气。非洲区的广场相当开阔:东边是大象区,北边延伸出走道,信标标注着“长颈鹿区”,西边便是有着非洲部落泥土低矮建筑风格的小卖部。滑梯公园滑稽的矗立在广场中间,像是被硬搬过来填凑空间的设施。小孩心真大,我想着,能在别的注视下不断玩耍。
整个广场的地面像是被裱好的泼墨画。圆形图案大概是被衔着的肉块滴下的鲜血,至于朝一个方向飞去的血色斑点,应该是撕咬时被洒出的血。看吧,这里也是食堂。
像是肥胖的男人发出的笑声,又或是猩猩的嚎叫声从远处传来。我浑身发怵,开始疯狂回忆哪一种生物会在非洲大草原发出如此叫声。
大概五条斑鬣狗从树丛与走道出现,几只的獠牙与嘴边沾满了血,一边背对着我向后退,一边又探着头想往走道里前进。 斑鬣狗的脖子极长,大腿后的臀部却极短,看上去滑稽,却又散发出恼羞成怒的动物才有的气息。
一个男人的吼叫声从走道边传来,是耗尽生命前发出的哀嚎,有力但是深处是无奈。一个赤身**的男人从弯处出现,全身上下滴着血,拖着一把铲子,绝望的朝斑鬣狗们挥舞着。
他的左小腿肚被斑鬣狗撕扯下了一块肉,血汨汨的从深红色的伤口流出,渗入了地底的黄土。
野兽闻到了恐惧的气息,便愈加兴奋,全然不顾滴下的口水,慢慢逼近了那个男人。
“走啊!” 我下意识的大喊了一声,立马就后悔了。可能我根本没说出这句话,是我心里这么想的。
它们被我吸引了注意力,上下颚摩擦的声音传递给我它们的愤怒。本以为斑鬣狗们会朝我扑来,但是它们的爪子嵌进了土地,看上像是不肯放弃眼前的猎物。为什么要做这么无理的举动我也不清楚,可能在荒野,人类要互帮互助吧。
男人把手臂抬起,手中握着一块肉,往大象区扔去。大概是他硬是从伤口里撕出一半粘连在他腿上的肌肉。其中两只像着了迷一般飞速奔去,看来是还没有尝过人腿的滋味。
为了耍帅,我决定做点什么。食堂边有倒地的遮阳伞金属撑杆,我冲过去,双手持住杆子,想着能不能帮他做点什么。斑鬣狗的四肢以及头盖骨极为坚硬,那么只能看准着腹部攻击了。从小到大都没有打过架的我,也要做这种耍威风的事情了吗。
像冲锋陷阵的士兵,我的喊叫声夹杂着惧怕死亡的恐惧。哪怕是在梦里,痛感也是真实的。如果是斑鬣狗的话,可能会上肢扑向我,再用牙齿撕咬我的腹部。心脏冲击着我的胸膛,我开始有些吸不上气了,大脑也因为缺氧而阵阵发痛。我像走钢丝的杂技演员搬横握着杆子向前冲,天真的想拿它抵住鬣狗的犬牙。
一只鬣狗朝我扑来,我看准了时间,把杆子卡进了它的嘴中。它的嘴呼出湿热的腥臭气,一下咬断了中空的秤杆,头骨结实的撞到了我的胸膛。好像肺里的空气全部被挤了出来,我被它扑倒了。不能等另两只反应,我用尽全力把它从身上移开,但是它精瘦的爪撕裂了我大腿与胸膛的衣服与些许皮肤,使我疼痛不已。
我空手跑向男人身边,尽管这种行为被称作送死,但是如果能帮上一点忙,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他横扫着铲子,却被惯力甩倒在地。砰的一声,被男人甩飞的铲子击中了一只鬣狗的眼部,它发出嗷呜的低鸣。
眼前是广场唯一的出口,眼下却是一个需要我的并且帮助过我的男人,身后的鬣狗逼迫着我做出选择。
我低下身来,尝试把他扶起,却被他小腿肚的伤口吓到腿软,直不起腰。
一抬头,我便瞅见了朝我们奔来的鬣狗,先前被肉块吸引过去的两只鬣狗也来准备填饱它们的肚子了。
他突然有气无力的说道:“鸟园的笼子里。” 右手轻轻推了我一把,食指却又往回钩,想把我留住。冰凉的食指戳到了我的伤口,不算严重却又不能忽视的疼痛拧着我的肚子不放。
我出于本能向后退,把他的手甩开,双手支撑着自己站起来,看着袭来的鬣狗,我绝望的感觉到自己渺小的有如一粒沙,什么都改变不了。
心里默念着对不起,我抛弃了他,把错误留在原地。奔跑的时候不仅小腹隐隐作痛,心里的深处也被自己抨击的生疼。为了能活下去这种安慰自己的话令人作呕,不过我好像就是自私的。
回头看他的最后一眼时,鬣狗已经开始在啃食他的下半身,纯黑的眼眸里什么也感知不到,但是那个男人的眼里已经一片茫然,什么也感知不到。
向前跑,便望见了鸟园。关住大型鸟的是成倍放大的铁质鸟笼,大概有十米高,铁丝网已经锈迹斑斑。笼子里秃鹫的腐烂尸体被羽毛覆盖住了一部分,剩下的便是白骨。别的鸟笼也是这般破烂,有些门被强行扯开了,鸟笼里空空如也。
这些巨型鸟笼围住了一个由墨绿色铁丝网织成的封闭空间,粗略估算有五六十平米。木板围着这个更大的笼子,上面有明显有利爪刮擦的痕迹,看上去像是人为搭建的庇护所。
我围着木板护栏转了一圈,找到了进去的大门。拉开铁门的门栓,走进这个笼子我才发现没有屋顶,密密麻麻的铁丝网遮挡了小部分视线。里面种的树应该是给鸟栖息的家,供人们参观。
走到边缘,我发现了一个同样用木板围成的简陋小屋。进去只有一张桌子,椅子,和折叠的单人床。桌子上摊开着一本破烂的日记,停留在102天。
这可能就是那个男人想要嘱咐我看的东西,我臆想着。
“1天
我是真的受不了了,这个区的吟游诗人是不是有点毛病,到了时间也不把我带走。
快点结束吧,这个无聊的梦境。
动物园,
小孩子做的梦吧。”
“5天
日日夜夜就这么过去了,我与困兽无异,游荡在动物园里。
非洲区的狮子有些暴躁,大象还有点无精打采。
是不是可以进去和动物们玩一玩?
快点来接我吧,枢纽站到底干什么的。”
“13天
这到底是什么日子!虽然不会挨饿,但这也太寂寞了吧!
恐怕再这么待下去,这个梦境会瓦解。
得想一些办法保全自己了。”
“22天
在我眼前,爬行馆坍塌了。
每次经过非洲区,那些狮子就朝我吼叫,试图撞破玻璃,把我吃掉。
鸟园的大型观赏笼被我用木板围起来了,估且有些用吧,希望如此。
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那边还有人等我。”
“31天
理论上来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这个天数是我随便乱填的,大概是我灵魂的重组时间。
一如既往的经过非洲区的时候,玻璃轻而易举的被狮子的前臂撞碎。格挡住我与它视野的石柱也如纸板一般轻易坍塌。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梦境的主人开始渐渐遗忘这个梦,把这个梦备份进自己的脑海里,只留下些许印象。
狮子可不给我时间思考,我的右臂直接被它撕裂,钻心的疼痛延迟了几秒才感觉到。
我清楚的记得,它撕咬我内脏时的声音。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等到再次清醒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动物园入口了。”
“57天
到底过了多久,我已经忘记了。这里写57天,是想给自己一点希望。
每次被野兽虐杀后,灵魂总需要几天来重组。每次回到这里的地点也不一样。可能这里是封闭的空间,我还有复活的机会。梦境主人的大脑已经不再干预这里了,因为这里已经开始慢慢被遗忘。
侥幸逃回鸟园的时候我总会松一口气,只有这里的铁丝网还勉强存在着,应该是大脑对这里印象深刻吧。”
“77天
我好像成为了它们的食物来源,虽然我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可能只有再一次梦到相同的梦,我才有可能找到从枢纽站来的探险者吧。
只要心中报有这样的想法,我应该就不会放弃,但是灵魂被无数次蚕食,我可能有点麻木了。”
“102天
想起了肖申克,希望是美好的东西,不能不存在希望。
本想来梦境寻找现实之外的惊喜,没想到却落到这般田地。
来个人吧,来个闯入者陪我说说话也好。”
“这些。。。都是什么。” 我把日记摆回去,庞大的信息涌入我的脑海,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过来。
吟游诗人,探险者,破坏者,重组的灵魂,被困在梦境。这些词嵌进了我的大脑,折磨着我。
那个男人,到底被困了多久。我摇了摇头,我想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把他救回去。我与枢纽站没有联系,怎么把他带回枢纽站?我死了会被困在梦境里吗?眼下事情太多,我无心思考。
一把自己与死亡联系到一起,仿佛只有自己变得最重要了。屋外依旧闷热,因为没有风,臭气也从未消散。他现在已经死了,我真要等他复活吗?
思考的时候,眼睛突然睁开。自己房间外的阳光照亮了闹钟,提醒我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吃完早饭后我还是有点恍惚,想着这样的难题,难免会分辨不清现实与梦境。再加上我对抛弃他的愧疚感还没恢复,有关梦的一切都开始散发出迷人的光芒。
来个人吧,与我谈谈,告诉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