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会去了。在开满白色小菊花的森林,火色的狐狸聚集。那妖精的紫瞳闪烁,跟我许下约定。]
寺院的中庭弥漫着丝丝血腥。几只青蛙翻倒在地,肝肠寸断,血液殆尽,咕咕哀鸣。青蛙跟前,站立着一位白袍青年,他是安培晴明,一个阴阳生。晴明一挥手,黑色的式神飞回到他的肩上。晴明瞟了一眼殿门后面如死灰瑟瑟发抖的僧侣,
“这就是吾皇的旨意。”
“晴明,听说你今天在寺庙里杀青蛙——用式神杀青蛙给僧侣们看…是皇帝的旨意?”贺茂保宪啜了一口酒。
“让他们不要再妖言惑众。”晴明饮了一口酒。
式神捧着酒瓶给贺茂保宪斟酒,他抬眼看了它一会,说:“晴明,能不能别让式神斟酒啊?”
晴明不抬脸一挥手,式神会意退下。
“有你出马,皇帝即可安枕了呢!”贺茂保宪笑道。
“父亲的眼光真的很准,看到你现在的表现他一定很高兴,过不了几年你的能力就会超过我们父子俩了。”
酒席之后贺茂保宪带着随从打道回府,晴明站在路边目送,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力量…因为我是她的孩子啊……”
在晴明小的时候,一次独自外出执行任务,没有到达目的地却不知不觉间走进一座森林,那里有一片开满白色小菊花的草地,正在晴明疑惑之际一群狐狸从草丛中现身,晴明感觉到很重的妖气,连忙做法,但狐狸们不让他有这个机会,一拥而上将其扑倒在地。尖牙利爪。顿时肌肤寸裂。挣扎之时,不远处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住手。”
狐狸即刻散去,晴明翻身爬起,看清那女子:眉目清秀顾盼神飞。
“你是个妖精!就算变做人的模样我也认得!”晴明竖起食指准备做法。
看着晴明满脸伤痕还一副严肃的样子,那妖精轻盈一笑,伸手抱起瘦小的晴明,晴明顿时傻了。
“好香,小孩子都有这样的香味么?”
像是很久以前母亲的拥抱……好柔软好温暖……
“也许……你不是个坏妖精。”晴明在她怀中说。
听到这儿妖精又笑了,摸摸晴明的头,“来吧,让狐狸送你回家。”
“请等等……”已经在大街上了……“也许她不是个坏妖精。”他还想着临走前她说的话:要再来哦。一定。“要怎么再去?”晴明搔搔脑袋。
“哎!那不是晴明吗?”前方传来贺茂忠行的马队的铜铃声,忠行下了马便凑近晴明嗅起来,晴明莫名其妙,很不自在,
“你怎的沾有妖气?!”忠行瞪眼,
“胡说。”晴明板脸,用手支开他的头,指指马队,“你这是要去何处?”
“哦,宫中近来多传言妖孽缭绕,而且东宫昨日失踪,宫女说似是被妖孽虏去。”
妖孽…………?
又过了一段日子。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来,来这里,看,那是英。”顺着那妖精的所指的方向,晴明看到,一个疏着发髻的小女孩坐在狐狸群中,晴明走近她,她抬起头。
“你是妖精的小孩?”清明问。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的眼睛很黑,很静,“那时她来到我家。”
那妖精问英:
母亲去世灵堂之下的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悲伤。
英回答:母亲与我相处甚少,因而没有多少感情。
妖精隐隐的笑着:那么,就让我来替她保护你吧。
所以那妖精借用了英母亲的身体。
“我母亲叫阿紫。”
“为什么我总能回到这里,不知不觉?”
英抚摸着怀里的狐狸,“是她让狐狸领着你回来的。”
“她,是狐狸吧?”晴明试探地问。
英怀里的狐狸走开了,她拍拍衣襟站起来,
“我记不清了。”
为什么她一定要我回到森林去? 为什么? 晴明走在返回忠行府邸的路上,途径皇宫,听见前方忠行的马队的铜铃声,忠行正指挥众人护送着一驾华丽的马车来到宫门前,谦卑的仕女掀起帘子,搀扶着车内的人走下来,走在前面的小孩,晴明一眼便认了出来, 英!晴明感到既迷惑又震惊,为什么英会在这里?她不是跟狐狸一起待在森林里的吗?他想跑过去拉住她,却先被贺茂保宪拽住,
“哎!不行,不许冒犯东宫。”东宫?! 晴明愣了。怎么会是东宫?明明是英啊...她那双眼睛晴明不会认错,又黑又静的眼睛。他呆呆的杵着。就在那群人将要踏入宫门时,牵着英的女人微微回头,望着晴明,他愕然了:那女人的紫瞳闪烁...竟是阿紫!
那只狐狸!顿时,晴明被掏空了所有,只有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它们像一个巨大的旋涡,将他拖了下去。 正当人们为找回东宫而庆祝时,晴明病倒了。他高烧昏睡,不停的做噩梦,又不停的从噩梦中惊醒。贺茂忠行请遍了名医也没有人医治得好他的小徒弟,正在发愁之际,宫中又传出有妖精作祟,贺茂忠行不得不放下晴明再次进宫。 忠行父子等人刚走,晴明从病榻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到皇宫,但守卫不让他入内,高耸的宫墙内作法的喧声已然越来越大。
忽然,从宫墙之中传出阵阵召唤,
“晴明,来这里,来这里,晴明,来帮我...”
是阿紫的声音,晴明听出了。当他触摸到墙壁时竟忽地穿了过去,等他定下神已是身在深宫,作法声遥遥可听。而召唤还在传来——从更深的地方。在瘴气弥漫的深宫,晴明找到了——透过屏风隐约可见阿紫伏倒在地,英正襟危坐一旁,阿紫紧张而微弱的声音飘了过来,
“晴明...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快帮我挡住它们...快去好孩子...”
晴明愣愣地看着她,脚下生根,一动不动。
“怎么了,好孩子,你不是一向听话的吗,快些,挡住它们!”“为什么骗我!”晴明终于开口,他冲着屏风喊道,
“为什么要变成东宫!你明明只是只妖精,你是狐狸啊!”“我是为了英...”“我不听!你们是骗子!我再也不会去森林了,再也不去了!永远不!”远处的法坛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如同成百上千的鸟兽一同鸣吼。 事后晴明得知师傅的作法失败,法坛坍塌,保宪还因此受伤,可没人能说清是什么原因。
回想起那时,晴明仍然能感觉内心深处的悲伤,被深信之人欺骗的痛苦,已无法磨灭。“安培大人,前面是亲王府了。”随从来报,“再一会就能到达田中大人府上了。”
清明恩了一声,驾马上前。近日接连发生重臣家中女眷被杀的事件,被害的都是年轻女子,她们无一例外的被人割下头颅。而目击事件的仆人们都说当时看见了狐狸,并且,不是几只——是一群。
狐狸。
这让晴明想起了很多。
前方似乎发生了骚动。 “大人,是亲王府的车驾。”随从停下来,“好像出什么事了。” 晴明正要驾马上前却发现马此时已不听使唤,蹬踏四蹄踟蹰不进,他踢踢马腹,马依然在原地犹豫。晴明察觉到有些不对。 猛然间一股妖风扑面而来! 随从惊叫一声抱头蹲下。晴明冷静地勒着缰绳任马匹惊慌嘶鸣,他微微眨眼,一动不动。妖风呼啸而过割断晴明一缕头发。 一切平静下来,随从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说: “大...大人,好多...狐狸呀!” “是的。” 晴明答罢驾马来到亲王府的车驾前,亲王府的侍从们都是一脸的惊恐,纷纷盯着晴明。马车下已经滞留了一滩血,而更多的血正从车内渗下来,缓慢滴落。晴明将席帘撩开一瞥——身后的侍女们恐怖地尖叫起来抱作一团——晴明眉头蹙起:亲王与一女眷倒在车内,女眷被割断脖颈尚有皮肉相连,而亲王的头颅却不见了。“狐狸……”晴明暗暗思忖。
远远的,土墙上立着一个倾长的黑影,头披一件斗篷,斗篷下的脸藏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只见到叼在口中的长刀及捉斗篷的手中悬着的亲王滴血的头颅。
“晴明……”
刺杀事件依旧上演...
“晴明,你不是对狐狸很了解吗?”保宪来到晴明处所。
“我不是猎人。”
“你在开玩笑吗,”保宪对晴明的答非所问很不满。
“我找不到它们的操纵者。”
“啊?”保宪听不明白了。
“狐狸的操纵者,”晴明从几案前站起来,低眉颔首,“我找不到。”
“连你也?”贺茂保宪诧异继而郁闷,甩着袍袖一屁股坐在晴明的案席。
晴明站在门口,抬头望着天上湿面一样凝固了的云团,听着保宪在身后念叨“连你都无法对付还能怎么抓住它们”诸如此类的话。疑云一直覆盖在他的心上,追查多日找遍古籍却依然无法找出操纵狐狸的人,
那个人仿佛毫不存在。
“它们还能自己跑不成!”贺茂保宪忍不住了,把几案拍得怦怦响。
晴明突然回转身子,看着贺茂保宪,仿佛要把他生吞的表情。贺茂保宪吃了一惊,不由朝后一仰,撞翻晴明的大摞古籍,嘴巴一张一合几乎口吃。
“立即派人到没有出事的近臣府上,有情况即刻来报!”晴明的声音强硬而自信。
贺茂保宪讷讷的点头,心想这家伙想干什么?
入夜。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兵卒来报:相府出现狐狸。晴明与贺茂保宪立即策马奔去。
自从东宫那件事后,晴明再未去见过英和阿紫,有几次他想找到狐狸森林,却再没有找到过,森林如同消失在他的梦中。即便如此即便许多年过去,晴明仍然相信是阿紫的狐狸作祟。不是找不到操纵者,是根本没有操纵者,就像阿紫的狐狸心甘情愿的跟随她听从她。
相府之中火光闪闪,呼喊声脚步声混作一团,晴明与贺茂保宪分路包抄府第。当他来到后庭,一个女眷的头直直飞来,晴明轻身闪过。对方在他五步之外站定——是个头披斗篷,手持长刀的长发女子。看到晴明,她抛下了斗篷,眼前忽然出现这张熟悉的面孔让晴明一愣。
那妖精!
…………
不对。
“英!”晴明的心隐隐的痛。
“晴明。”英开口,她变了许多。“为什么知道是我?”
“为什么是你,阿紫在哪?”
“她?死了。”英淡然回答。“被她召来的鬼怪吃掉了。”
仿若听闻至亲噩耗,晴明心中大震。
“她召唤它们来保护我,最后却抵挡不住它们的欲望,他们要的是我。阿紫就成了他们的绊脚石,她可以挡住一时可她当不了永远,还是被他们吃掉了。那个傻女人...”英举起刀,抬起她明媚的脸,
“晴明,跟我决斗吧。”
晴明不动。
“你长得和她一模一样。跟阿紫。”
“那个傻女人已经被吃掉了……晴明!来吧,和我决斗。”
晴明还是不动。
“杀人,是为什么。英。”
“晴明,我是——阿紫。”英幽幽的说道。
恍惚间晴明看到那张明媚的脸上一双紫瞳闪烁。
看着英握着刀刺过来,晴明闭上眼睛。
式神与长刀相撞。火花飞溅。
晴明的目光暗淡,英是看见了的。
“那个傻女人…以为那样就能够变成人,以为那样就是爱!自己却被吃掉…”
那个傻女人…她想做一个人;她想有一个小孩。
“那个傻女人……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念她!!”
她不个坏妖精。
在两个人的心中流过同样的泪。
“英,我们都是……”
晴明话音未落就看见一支流矢呼啸而来。
“英!”
但是她已经倒下去,晴明抱起她——箭插进了她的后心,回天无望。
看着英痛苦痉挛着,晴明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这时英抓住他的前襟,气若游丝,
“晴明,不是老在问我,为什么杀那些女眷吗……从她们看你的模样,我就决定杀她们了……她们喜欢你,喜欢你的权势,你的财富和一张漂亮的脸,一个宫廷里的红人……她们又有谁知道你的心……没有……亲王要壮大自己的势力,他要杀你,所以…我先杀了他……”
“英...为了我,你这是又为何啊...”晴明叹息。
英浅浅的笑了。
“晴明,我想回森林去,”英看着晴明,“送我回去好吗?”
晴明抱起英。
“我的确射中他了!就在附近,真是只大狐狸!”是贺茂保宪的人。
晴明召唤式神。
“阿紫的狐狸们,把英送回森林,去吧,我的式神会为你们开路。”
狐狸们出现在夜风中,它们托起英的身体,跟着式神离去了。
迟来的贺茂保宪等人只看见晴明独自一人站在庭中,一言不发。
“狐狸……呢?”
“晴明,狐狸……你……放走了?”贺茂保宪有些口吃地问。
“因为,我也是她的孩子。”晴明淡淡地说。
因为,我也是狐狸的孩子。